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遗梦录》作者:张鹋 文案: 民国 可能会让你不适的内容: 已婚/女支院/感情复杂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曼青,丁阮玉 ┃ 配角:张玉清,夏筠竹,林初瑶,赵冠霖,易士杰 ┃ 其它:民国   第1章 章一      赵曼青去美国了以后,还常常想起1937年的重庆。那时她经营的妓院被日军的轰炸机夷为平地,在那之前她已经在重庆呆了接近五年了,此后,她再没回去过。   她有时候也总会想起从前,想起读书的时候,早晨起来,急急忙忙地拉上白色短袜,让王妈帮忙绑两个辫子。推开沉重的大门,带个三明治,穿过阴暗的弄堂,沿东大街一路向前,两个左拐,就是学校了。   曼青当时读的是高级中学和初级中学联合的一体式,又是女校,与她赵家世交的夏家把小小姐托给她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她自然应允,便在放学后或下课时常去找夏家的千金夏筠竹,带着她玩耍。她和筠竹相差不过五六岁,从小在一起玩的,出去常被认作姐妹。她一向欢喜有这么个妹妹,如花似玉的站在她周围,总被对面男校的学生观望,但曼青从不感到嫉妒,反而对那些男生生出几丝厌恶,觉得筠竹不该被他们看到,该藏起来。她心里总觉得筠竹是她的所有物,总爱宣誓主权,到后来发展成爱情,也是早预料到的事了。   当时同性恋爱风气正旺,女校更甚。曼青在读初中的时候就看到有学姐和她同级的学生谈恋爱的,但总不长久,总在学姐毕业时作罢。等她上高中后,也是踏进了这个圈子里。她带着筠竹,内心里总有点自己的小算盘,她想筠竹爱上她,这样就完整的是属于她的一个人了。曼青从不避讳别人说她自私或是怎样的,她骨子里有股骄傲,让她的脊背骄傲的挺直着,颈子总像天鹅似得扬起,她自认有这个魄力。   待放学的时候,有同学邀曼青筠竹去喝下午茶,她自然应允,早早到筠竹门口等她。今日在校服外套了新布做的夹袄,粉红的樱花点缀,娇俏的很。曼青站在门口拿着公文包,等筠竹的老师好不容易啰嗦完,门一拉开,自然是将老师都惊艳的愣了一下。她在心里暗笑,先是柔柔一笑打个招呼,再冲班里催等了半天的那人:“嗳!筠竹!你快点!”   “嗳!”筠竹一面应声,一面收了包匆匆赶出来了。曼青拉着她,往小花园里跑,突然眼尖看到树林里两个人:嚯!光天化日的,竟在悄悄接吻呢。曼青再一辨认,还是本班的同学,这种事在女校倒也不见怪了,被自己撞着却是头一回。   曼青此时还紧紧拉着筠竹,自己手上出了汗也不知晓。她悄悄看筠竹,那人脸快通红,一眨也不眨望着前方。她咳两声,等交缠在一起的两人慌慌张张拉着手逃走了,才拉着筠竹出来,去小花园里找自己的同伴。筠竹一直低着头,她们沉默地前行。   自那日后,筠竹总像躲着曼青,曼青不晓得原委,只猜到是跟那日所见有关,心中郁结。可高中毕业,家里又打发她去香港上大学,两个多月的暑假,竟是一面也没见到筠竹的。不是在看戏,就是去先生家补习了,或是同交好的女同学出去郊游,总之像掐准似得避开她。曼青没办法,最后还是收拾行李去了香港。   和她一个寝室的是个重庆张姑娘,名唤玉清,活泼的很,总找她学上海话说。也教她些重庆言子,没事就约着去看两场电影,很快熟稔了。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玉清约她去一起参加聚会,曼青笑她:“嗳,课本复习完了?就那么快的答应,看上哪家公子哥了?”   玉清红了脸,装着要打她,两人说说笑笑,最后曼青还是应下了。   “嗳,你考的怎么样?”考试结束后,玉清一面收拾东西,一面翻找衣服,顺便还跟曼青搭两句话。曼青把旗袍翻出来,一件件的挑颜色,听她发问,一笑,回她说:“反正及格是没问题的,不像你,我见着了——你考到一半可是在打瞌睡。”   “哎!”玉清气结,嘟囔一句,很快也就消了,过来给她挑衣服,“嗳,我看那粉的正合适,你不是最喜欢这个颜色?”   “太娇了点罢?”曼青撇撇嘴,“我觉着那蓝一点的好。”   “好什么呀!闷沉极了!看你那衣服就没人想来搭理你的!”   “嗳!这样正好!”曼青笑着躲过扑过来的玉清,折中挑了件粉白的,梨花似的娇嫩。玉清翻了件嫩黄的旗袍出来,头发扎上了,又去给曼青挽头发。末了从曼青那里拿个耳环过去,刚要戴上,又被拦住了。   “嗳,别戴这个,戴那个,桃花的,配你。”曼青拦住她,把另一幅耳环给她,将玉清手里的接过来,单独的放到盒子里,又从另一个里拿出个水晶坠子的,自己戴上了。玉清一面带着耳环一面好奇的问她:“嗳,怎么那么珍惜那一幅耳环呀?初恋情人送的?”   “说些胡话!”曼青笑笑,香水喷出来一点在手腕上,沾着擦擦耳后,“跟我世交的一个妹妹送的。”   “哟,什么妹妹啊,那么珍惜。”玉清笑话她,拿口红出来擦,鲜红的,配她的黄衣服实在不搭,曼青看不过去,给她擦了,涂上自己的粉口红,胭脂点一丁,浅浅地涂在脸上,看上去才明亮些了。   “从小玩到大的。”曼青等一切作业完后才回答她,换上双白玉的高跟鞋,唤玉清走了。   聚会是在王家少爷的家里举办的,主场在后花园里。王少爷整天游手好闲,最爱干这些事。曼青想起自己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弟,也总爱在家邀些人来的。幺弟冠霖要好的多,就是冠良整天爱搞这些名堂,冠霖写过来的信里,总要说两句冠良的不是的。前几天又说勾搭上了唱戏的小生,却正巧是筠竹追的一个,还闹了几句哩。   筠竹爱看戏,夏家五老爷也是好这口的,在上海时常带她们去看戏。小公馆里养的几个姨太太,全是戏园子里拐回来的,筠竹常去那小公馆里,她却不爱去。她更爱电影一点,虽然是黑白的,也总有杂音,一些绅士总爱抽烟的,但她却偏爱,不知缘由。   自曼青来香港,筠竹偶尔也会寄一两封信过来,多是讲讲学校生活的,或是告冠良的状。每每冠良惹了筠竹,冠霖那边也会是有指责两句的,自家弟弟的心思,曼青早早就明白,可也不点破,更不促进,自己心里有种执念,不肯叫他两人交往。但也不说自己是种什么心思,就这样放着不管罢。   玉清一到场,就被王少爷喊住了,估计是早有约在先。王少爷和曼青互相一介绍,搂着玉清到别处去了。曼青留在原地,不太想交际,便找了个隐蔽点的地方,拿点汽水和点心,去树下坐着了。不过也总有避免不了的要打招呼的人,好容易脱出身来,树下已经坐了另一个人,正低着头看小说。   是个女人,穿着湖蓝色的旗袍,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挽了一挽,剩余的散落着的,也没太管,偏偏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发型,在她头上却没有那样不伦不类,反而有种散乱美。曼青远远地观察她:白玉似的肌肤,青葱样的手指,也没着什么妆,一点淡淡的胭脂涂在嘴上。是副倾国倾城的姿容,曼青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了,默了好久,待到身边这人的书几乎看完了,方才打个招呼。女人似乎没注意到曼青什么时候坐下的,吓了一跳,缓缓才说,姓丁,唤阮玉,隔壁语言大学的学生。   “赵曼青。”曼青冲她笑笑,给她递杯果汁,继续跟她说话,“嗳,你是哪里人?”   “上海的。”阮玉接过果汁,道个谢,把书收了,跟她聊起来。   “那么巧?我也是。”曼青似乎有点惊喜。   “嗳!确实了,你中学哪里的?”   “东大街那所女校。”   “嗳,怪不得没碰上呢,我南大街那所的。”阮玉笑笑。   “嗨,我就说,不然这么个美人,放我们学校,不早让我知道了?”曼青也跟着笑。   “嗳,哪里算美人了?头发都乱糟糟的,刚刚被那几个老妈妈一顿笑话。”阮玉悄悄跟她嚼着舌根。   “哟!叫老妈妈呢!不怕一会儿几个太太听见了气你啊?”曼青笑她,给她递个点心,“我帮你扎下好了,你还知道自己头发乱哩!”   “好好好。”阮玉吃着她递过来的点心,自然而然的靠到曼青怀里去,“可不就是老妈妈了?脸上的脂粉可厚着呢……还当谁都没看见一样!”   “嗳,是的,不像我们丁小姐,天生的白里透红。”曼青从包里把梳子拿出来,给她把头发放下了,轻轻梳着。   “嗳,也别说我,我们赵小姐啊,你也一样的白哩。同样是个美人,就别光笑我了。”阮玉笑的眼弯弯,一面享受着一面跟曼青聊天,她们像有个单独的屏障,让外围的人只敢看看,却不敢来叨扰。吃吃笑笑,很快到晚上了,王少爷留了些人吃饭,其余的早早的散了。其中就有曼青——估计是玉清指使的,把她叫来了,又把她单独留在一旁,心中愧疚哩。阮玉也被留下来,这才知道她是王少爷的发小,美人在旁,却还从没与她交往过的,曼青是有点惊讶的。但也有点奇异的惊喜,她有点想念中学时期的一些事了。   曼青下午与阮玉聊了许久,点心也吃了许多,早已经饱了,晚饭快快吃完了,说是先回学校去。阮玉也跟着她起身,说饱了,留下玉清和其他人一起陪陪王少爷。   拒绝了配给她们的车,曼青和阮玉挽着手边走边聊。语言大学就在曼青的大学旁边,顺路的。是同一个地方出来,性格又出奇的相近,很快交谈甚好,要成为好朋友了。阮玉进学校以前,还特意约了曼青周六看电影,新出的那场,电影介绍的册子塞给她了,让她带回去。曼青快乐地答应了。   等玉清回来,已经很晚了。宿管嬷嬷一路念她念到回房间,也只有这些人,各个嬷嬷阿姨都是担待着的,有权有势,家里早打点好了罢。放在寻常人里,骂了不说,还不一定给放进来的。等玉清给嬷嬷送了个白玉的钗子了,才缓颜离去了。   曼青早已卸了妆躺在床上,看那个电影的小册子,等玉清终于窸窸窣窣收拾完了,从浴室里出来,才想起问她一句进度。   “嗳,什么进度啊,早些天电影院遇到的,今日不过聊开心了,才留下来了罢。”玉清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坐在镜子前面往自己脸上抹雪花膏。   “呀,不约我,什么时候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了?”曼青祥装生气,坐起身来质问她。   “哎呀!那日我不是叫了你吗?你自己说先生找你!没跟我去哩。”玉清转过头来,回她。   “嗳,他那发小,丁家那个。”曼青默了一会儿,又说,“那么漂亮一个,王少爷没下手?”   “哪里没?”玉清撇嘴,回她,“早早的追求过了,被拒绝了呗,不过后来关系一直很好,也没什么事。”   “你呢?”玉清又到她床边来,问她,“今日可曾遇到什么心怡的人?”   “中了玉清姑娘的魔咒,看起来沉闷的很,没人来搭讪哩,只跟丁姑娘聊了几句。”曼青回她。   “嗳!我都说了让你穿那件粉色的罢!”玉清直骂她不争气,玩闹两句,回自己床上去睡了。灯关完了,只给曼青留个小夜灯,黄色的,在漆黑的房间里,映出月亮似的圆影。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改错   第2章 章二   到了与丁阮玉约定的日子,曼青早早就起了床。独自兴奋半天,却又记起电影是晚上开场。于是笑起自己的萌动来。上次玉清说配她的很的那件粉旗袍早早翻出来挂上了,粉玉耳环,白玉镯子,全都备好了。盛装出席,像约会一般。   “嗳,曼青,我国文挂了,老师唤我补考去的,你笔记借我一下?”玉清从隔壁房间探出个头来——她早早的跑隔壁去和几个挂科的开“学习会”去了,曼青知道不过是吃吃茶聊聊天罢了,课本不过潦草翻翻。   “哎,你算术打了瞌睡都没挂,国文怎么挂了?”曼青一面拿笔记给她,一面好奇的问。   “准是那教国文的老妈妈嫉妒我比她漂亮罢——不过差一分哩!”玉清接过去,笑着回答道,“嗳,你今儿出去约会,回来记得给我带点福记的栗子饼呗?”   “哪里是约会了?!”曼青有些羞,玉清早就调笑着带上门到旁边去了,听隔壁的房间传出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准是玉清在拿她开玩笑罢!曼青自己也笑笑,拿了本小说出来,自顾自看去了。   她现在是十分快乐的,且不问为何。阮玉或许能成为新的恋爱对象,至于对筠竹的感情,就还是先埋在心底罢。和曼青同岁的那些女子,早早从同性恋爱里脱身出来,照样和公子哥交往的。曼青像是陷进去——她认为这或许是因为筠竹——总之她是爱上姑娘了罢。男子也不是不能恋爱,为掩人耳目也是浅浅交往过几个的,但总是没有和女孩子在一起快乐。曼青自认为这或许是有些不对的,但也不去深究——她爱这种禁忌的快感。   等换上衣服,涂抹一番,也已经快到了约定的点了。阮玉跟她约在语言大学门口见面,预备是坐人力车过去。玉清在她出门前又过来一次,调笑几句,还不忘叮嘱她买栗子饼回来。曼青连声应了,拿上包,走出门去。   曼青一向是很骄傲自己的长相的,从不自卑。她也有资本去骄傲,是有别样的风情和魅惑,值得人迷恋。阮玉不同的,是种不加修饰的美,曼青的美是四分靠长相,六分靠打扮的,但阮玉不用,她单单是一个存在,就足够让人动心,美的让人嫉妒。   曼青走到语言大学门口的时候,已经吸引很多目光了。她虽有点窘迫,多的还是欣喜。阮玉在门口倚着树等她,仍是一本薄薄的小说。头发没有扎起来,长长的散落着。白色小洋服,勾一点黑色的花边,简洁的可爱。   “嗳,看入迷了?”曼青走到阮玉面前,挥挥手,阮玉方才从小说里抬起头来。一见曼青,竟是愣了一愣,像是无意识的赞叹了一句真美。   “你就笑话我吧!”曼青装作要打她,阮玉笑嘻嘻地躲了一下,挽着她的臂弯往前走。   “我可没笑话你,是真好看,粉色配你,娇的很。”阮玉一面走一面跟她说话,曼青笑着跟她打趣,拦了辆人力车,两人坐上去了。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到了电影院。   阮玉去买票,曼青自是去买汽水了。周六的电影院热闹非凡,她独独一个站在人群里等阮玉,惹得许多人的观看,这时的目光就有点恼人了。索性阮玉很快过来,两人挽着进了影院,把身后的一些赞叹之词留到脑后,不去搭理了。   阮玉买的是后排,等坐定后悄悄凑到曼青耳边说:“嗳,你今儿就是打扮太漂亮了,惹得一路上都有人望你哩。”   曼青自是知晓那目光不只是围绕在她一人身上的,转过去笑阮玉说:“那可不一定,丁姑娘自然是帮我分担了不少火力的——还不过只是随便一点的装扮,等打扮起来,那大家眼里可是有你没我的!”   “嗳!我这可不是随便一穿,为了来见赵姑娘,特意从箱底翻出来的洋服呢!”阮玉推一推她,惹她呵呵一笑,很快电影开场了,她们便沉寂下来,自顾自看去了。   等电影散场,天已经黑了。阮玉闹着说没吃饭,拉着曼青去吃法国料理。一个精致的小阁楼,两人猫着腰钻进去。   吃饭时阮玉嘴一直没闲着,跟她讲些电影里的事,还有些边边角角的往事。曼青自然是听得很快乐。等吃完,阮玉还陪着曼青去帮玉清买栗子饼,回程也不打算再乘车回去,夜市是热闹的,成片的霓虹灯打下彩色的影子,印在树上,斑斑点点。曼青有点恍然——或许是与阮玉喝的两杯红酒麻痹了心神——她看着红灯打下的圆印子,总觉有点像京戏里抹在小生脸上的大红胭脂。她这时候有点想念筠竹了。   “嗳,你明朝有课么?我们去看戏吧?香港应该是有戏园子的罢?”曼青拎着栗子饼,走的有点歪歪斜斜,别样的美。阮玉怕她摔了,去搂了她的腰,自是一惊——那柔软面料下的怕不是蛇腰罢?又滑又软的,凉的令人心惊哇。自是盛夏,虽然夜晚也有丝凉气,还是冷的令阮玉惊讶,心中暗自肺腑,莫不是找了个蛇精做朋友?   “嗳?阮玉?”她听见曼青的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柔媚的语调,酥酥麻麻地抚摸她,竟使她红了脸。只是夜太深曼青看不清她,才没那么心虚。以前在女校呆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那些隐秘的事,只是她自己没参与,现在竟想到那一处去,她有点鄙视自己的意思了。   “哎?方才走神了!你说明天看戏?我没课的,东街那边有个戏园子,我带你去罢。之前有人送过我几张戏票,正愁没地方用呢。”阮玉这才回复她,有些掩饰般的向她开玩笑:“你这腰怎么跟蛇似的?又软又凉,你怕不是蛇精化成了人形来害我的罢?”   “我纵然是那白娘子,相公也不是许仙呀?”曼青听到她的话,竟笑起来,阮玉也有点不好意思,稍稍别过脸去。曼青逗够了她,竟微微靠在她怀里唱起白蛇传来:“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   阮玉听她的调子,只觉心痒难耐,像有一万条蛇缠住她的心房。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不论是对男子还是女子,她一向是淡薄的,对这一切仿佛都没有兴趣,所以哪怕是她青梅竹马的王少爷找她恋爱,她也是拒绝了。她一直不认为爱情的存在是必要的,但这时却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似春雨浇湿一方大地,朦胧的雾气笼罩着带露珠的青草红花,她踏过去,却不敢采。   “嗳,你到了。”但路并不是走不完的,曼青用手肘撞撞发呆的那个人,唤她。阮玉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出身来,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语言大学的门口——该就此作别了。阮玉突然觉得有几分不舍——突然生出的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也只得挥手作别。曼青走之前阮玉还强留住她跟她反复确认明天碰面的时间与地点,等曼青终于无奈的笑了,才肯放手。   曼青回去的时候还有几分飘飘然,但她酒早已醒了——她并不是不会喝的人,只是今天的小饮令她太过放松了。有些醉意。阮玉过来搂她的时候她感知到了,但也不戳破阮玉或许在挣扎的内心——毕竟是她先看上阮玉的,但戏要做足——她是这方面的好手。   她想,阮玉就如未沾风尘的白莲一般,太过单纯洁美了。这样的人是最好骗,付出真心也没问题——反正是不会伤到自己的。曼青是有些兴趣了。她想或许可以接受,也算是缓解相思之情罢?她总是享受恋爱的,因为会让她觉得欢喜。   等把栗子饼交到玉清手上的时候,免不了又被一顿调笑,又听曼青说起明天还要去看戏,玉清足足的被勾起了好奇心,坐在浴缸旁,隔着个帘子问曼青,到底是跟哪家公子哥出去了?   “阮玉。你见过的,王少爷那个发小哇。”曼青懒懒的靠在浴缸里回话,玉清有些惊讶了,把帘子拉开,一颗头伸进来:“嗳?!你今儿穿这么漂亮,居然是去见个女的?”   “怎么,见女的就不能穿的漂亮了?” 曼青从浴缸里浇点水起来泼她,玉清躲过去了,又问她:“你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的?”   “不就那天下午吗?聊天聊尽兴了罢,又发现是同乡人——自然有很多话题。”   “嗳,真没劲……还以为你终于看上了哪个公子哥哇。”玉清自觉无趣,从浴室里钻出去,只留曼青一个人泡在热水里,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在玉清完全的走出去之前,还不忘提醒一句:“你晚上吃太多,当心又发胖——”   门外是玉清絮絮叨叨的喃喃自语,准是在调笑她的长不胖罢。曼青笑起来,她今日觉得很开心,是因为阮玉。   到第二天早晨公鸡鸣叫的时候,丁阮玉就睁开眼了。阳光顺着窗花的缝隙透一点进来,洒在她摆在桌上的英文小说上——英文版的《百年孤独》,她正看到美人儿雷梅黛丝死去的那一章。书旁边是翻出来的两张戏票,还有她没写完的西语笔记,忘了盖上的雪花膏,随意放着的珍珠链子。   阮玉起身,轻轻地去洗漱,心中有些雀跃,她翻了件旗袍出来穿,群青色的缎子做的——她顶爱那个颜色。头发少见的仔细扎起来了,又把白玉的簪子翻出来戴上了。等一切规规矩矩打扮完了,她却坐在镜子前有些踌躇了:好久没这样打扮过,不过是和同龄的女性一起去看场戏,这样的兴奋,倒有点不像她了。红脂淡淡抹一点,擦到嘴唇上,手指抹过唇瓣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曼青的唇,淡粉色的,像樱花一样。她这时有些心动了。   同宿舍的人醒了以后,见她还愣在镜子前,装扮却是少有的精细,还吃惊了一下。阮玉听到身后的动响,却像惶惶然从梦中惊醒一样,突然笑起自己来:“嗳,不过是看个戏,我怎么这样打扮着了?”一面笑着一面把胭脂水粉都擦了,头发也放下来,胡乱挽一个,旗袍脱下了,换件白色的,勾一点蓝色的花边,素净的很。最后淡淡涂点脂粉,算是装扮了。   曼青到的时候,还是穿的旗袍——她顶爱旗袍。阮玉依旧是在看书的,倚在柱子旁,昨天没看完的那本。她自觉有点看不进去,但是不想视线空着,宁愿盯着书发呆。曼青一到,她的整个视线都给吸引过去了。   曼青是极美的,她始终这样觉得。阮玉见过很多美人,但曼青是不同的,是激烈的玫瑰红,却又勾深沉寂静的蓝,混杂在一起,是口味奇异的洋酒,却又像浓醇的中国酒。因着她的与众不同,所以才让她深刻的迷恋着了,目前还不能说是爱情,但足够令人魂牵梦绕罢。   曼青今天穿了深沉的蓝色旗袍,把她的美硬生生地收缩几分,但就算是束口袋里的鲜艳花朵,也依旧还是美又芳香的。曼青看见她,迎过来,笑嘻嘻地说:“嗳,还好,你穿的不太艳,戏园子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还是别太引人注意的好。”   阮玉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接话了,毕竟她今早还准备盛装出席。是太过于欣喜了,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换成这一身。曼青站着看了好半天,又道:“不过打扮的这么素净,还是美的,依旧要被公子哥们看哩。”   阮玉装作要打她,顺势挽上她的手,两人同坐一辆黄包车,往戏园子去了。她心里有股甜味:曼青认同自己的美,令她欣喜。她同样地认为曼青美,可不敢太过去夸赞她的美,她有两分心虚的情绪在里边。   等她们坐定的时候,戏还没有开场,桌上摆满了小点心,还有阮玉爱喝的一壶茶。曼青有些恋旧的姿势,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像在回忆什么。阮玉于是靠她近一点去跟她搭话:“嗳,曼青,你以前常听戏的?”   “也不常。”曼青顿一顿,跟她讲,“我世交的妹妹爱看,陪她看过几场。”   “那你还能张嘴就唱白蛇传的?”阮玉有些惊讶。   “嗳,世交那妹妹的小叔也是个戏迷,养了一屋子的戏子姨太太,常教我们唱两句的。你要喜欢,我倒也能教你两句。”曼青喝一口茶,似乎很怀念地讲起往事来。阮玉很快乐听她讲这些事,但却有些心悸——曼青在谈起她那世家妹妹的时候,总有些不一样的神采在里面。阮玉这时有一点的悲伤了,她直觉认为那妹妹对曼青的意义是不同于常人的。   “嗳,你头发今儿怎么又散着了?”曼青突然瞧见她那乱糟糟的头发。   “出来的急,没梳罢。要不然你帮我?”阮玉这时很自然地把椅子挪过去了,靠在曼青怀里。曼青笑她两句,从包里拿出梳子,解开她的头发。阮玉感觉有双手穿过自己的发丝,她想,那手会不会也像蛇皮一样冰凉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改错捉虫   第3章 章三   常听人说,戏子无情,□□无义。但实际呢?无情无义的人数不胜数,他们不过只是戏子□□吗?怕不尽然。阮玉后来经常想,曼青是不属于两者之一的角色,但却照样令人心寒。但实际上,爱人之事又怎样能说的清呢?一旦陷入恋爱里,哪怕是痛苦的也得承受,毕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讨苦吃罢。   曼青的手滑到她脸上的时候,阮玉给吓了一跳:果真是凉悠悠的,令人怀疑她刚刚碰过的那杯热茶到底存在否。曼青的手指滑过她的眼下,微微一笑:“嗳,怎么看哭了?”   阮玉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两行清泪了,幸亏擦得粉不多,不然不知道得多狼狈。她擦擦眼角,胡乱说两句糊弄过去。她实在太感性了点,不过听那戏子唱句"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还——",竟让人深深悲伤起来,不自觉的落泪了。   曼青望着她笑,她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把脸上泪水胡乱擦了,接过曼青递给她的小镜子和脂粉,抓过身去擦擦。曼青转过去喝茶,盯着戏台上,余光瞄了一眼台下,厌恶的蹙眉。她们坐在二楼的包厢里,有人正从那大厅遥遥上望呢。   没等戏演完,曼青便提出说走了,阮玉虽不知原因,却也跟着她了。顶长的路,曼青亦不说要叫车,预备走回去,白色高跟鞋,踏碎落下的枯叶,叶子碎掉的声音放大了在阮玉脑中回响。   曼青不说话,阮玉亦不知到底该说写什么,相处这段时间,倒是第一次像这样没有话聊。阮玉抬头看天,有白色的鸽子掠过云层,飞过去停留在蓝色的屋顶上。一只猫从瓦楞上踏过,清脆的声音。昨夜似乎下过雨,还依稀能闻到空气中的潮湿,她们沉默着走了许久。   “嗳,阮玉。”曼青突然唤她了,寂静的空气里,她们独自走在小道上——是个适合谈秘密的地方。   “怎么?我还以为你准备一直不跟我讲话来着呢。”阮玉笑笑。   “阮玉,我得给你承认件事。”曼青话才说出口,却又一顿。“若你听了生气,就不再拿我当朋友好了。”   “那么严重?”阮玉一惊,“莫不是你真是那蛇妖化的,今天要跟我坦白了?”   “嗳,你还跟我开玩笑?”曼青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凑到她耳边去。   “其实,我喜欢姑娘——作为恋爱对象。”   阮玉这下是真的惊到了,曼青方才那温柔的吐息好像还在她的耳边,滚烫的很,似酥酥麻麻的一阵风。曼青说完后已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了,阮玉暗自心惊,不知她现在说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莫不是察觉到自己昨天的心思了?   但瞅着又不像。曼青的背挺得直直的向前走,连回头也没有的。阮玉这下猜想,曼青专挑这条路走,可能就是想给她讲这件事罢?但到底为何,却不知了。她们一直沉默着往前,直到走到市区,看到一家卖布的铺子,曼青才说想进去逛逛。   阮玉自然也跟着进去了,正巧是接近饭点的时候,还没有那样多的人。她瞧见一匹粉色的布,有桃花勾勒的装饰,立刻觉得是适合曼青的,不自觉唤了她一声:“嗳,曼青,那布拿给你做衣裳罢?”   话出口她自己惊了一惊,曼青刚刚告诉她的秘密她是没有多大的感触的,至少谈不上厌恶。但确实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却只因为看到匹合适她的布,自然而然地又与她交流了。曼青是一愣,方而展眉一笑,顺着她的目光去瞧那匹布,也是很欣赏的样子。   “嗳,挺不错的。”曼青笑的眼角弯弯,“我正巧想做件新旗袍。上次见你穿的那件粉色是樱花案的,我更喜欢桃花一些。”   曼青自是叫了伙计取布来,隔壁就是裁缝铺了,预计一会儿买完布出去做一件衣裳。她仍旧在游览,突然停下来,拍拍阮玉的手:“嗳,那匹白色的,给你做件旗袍罢?”   阮玉也顺着去看,白玉色的布,看上去素净的很,但有一支蓝花自下生出,立刻显得高贵典雅。阮玉自是笑着接受了,也唤伙计取下来。   等买完布,自然是到旁边的裁缝铺里去,尺寸给老师傅量了,约定好下周来取。曼青叫饿了,拉着阮玉去隔壁的茶楼吃饭去。   “嗳,我们这算和解了?”等坐定后,曼青才问她。   阮玉愣了一下,才理解曼青的意思,于是弯弯一笑:“也没闹矛盾呀。”   曼青听她这样回复,自是笑开了,两人间有些紧张的气氛刹那间消失,烟消云散了。   下午还仍旧是空闲的,吃完饭也没事情做,便约着去湖里划船了。正巧是荷花开的季节,粉色的一大片,衬着绿油油的荷叶,一整股清新的味道。阮玉在船头看曼青,她深蓝色的衣裳掩在一片花里,却别有一番美色。她越来越觉得曼青美,自己都摸不清的心思。   “嗳,你放假回上海吗?”曼青问她。   “大概是不会回去的罢,家父在这边买了小公馆的,他新娶的那个姨太太我不大喜欢,也就不回去生气了。反正这边假期也会配两个佣人的。”   “嗳,你母亲呢?”   “母亲去英国了——他们早早分开了。我去找她,也太远了,麻烦。”   “嗳,对不起。”曼青是一愣,然后突然说了抱歉。   “有什么对不起的?”倒令阮玉惊讶了。   “总觉得提到你伤心事了。”曼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哪里算的上伤心事?”阮玉一笑。“我是没受到什么伤害的,父亲也对我挺好——我只是自己不大喜欢他的新姨太太。”   “你预备回去?”等沉默了一会儿,阮玉才问她。   “不一定罢,正在考虑呢。”曼青说,“总觉得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不过喝喝茶看看戏罢了。”   “嗳!那要不你留下来陪我?顶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怪怕的。”阮玉突然说。   “哎——胆子那么小?这下不怕我是蛇精现人形害你了?”曼青笑话她。   “哼,正巧借你这只蛇精来避避老鼠罢!”阮玉也接着她的话头讲下去,两人说说笑笑,竟是把这事给定下了。   曼青回宿舍后开始写信,寄回上海的,内容其实也简单,不过简述自己不回家的事罢了。家里一份,两个弟弟一份,筠竹那里自然也没忘了写一份过去。过两天得到回复,亦无什么太大的反响,曼青却还有些默默然了——她私心里是希望筠竹给一点惋惜的回复的。   离放假还有一段时间,大考的事几乎占满了她整个生活,也就无暇去想其他。她与阮玉还是见面的,阮玉能在外语方面给予她一点帮助——课外辅导似得。   香港的市立图书馆倒成了她们常约会的地方,选在阴凉一点的角落,有时候遇到下过雨的阴天,窗外是还挂着雨滴的樟树叶子,还能望着叶子吟两句诗,全当消遣。自带的水壶里装满的是花茶,有时也买两瓶汽水——常常是阮玉买的,她爱极甜食。   曼青自那日跟阮玉坦白后也没再聊过恋爱方面的事,她在等,等阮玉上前来找她。之前不过是埋颗种子,是否发芽还得看造化,这个假期或许是个机会,她不着急的。阮玉是很理想的恋爱对象,但不能由她自行提出。这样少些趣味。   曼青有时也会反思,是否是自己太圆滑了,还是在这一方面太过分了。她常把恋爱当游戏,她也总是赢家。或许会为输家惋惜一阵,可还是自己赢的快乐。   至于阮玉。她自己觉得是有些动心的,可是不知道该怎样踏出第一步。曼青是早已在她眼前坦白了,但亦没说爱她——她不敢轻易认为坦白就是在说明爱她了。阮玉还从未正经的恋爱过,她在这方面算是个新手,却不知道曼青是怎样的角色。   两人各怀心思,倒也都没拆穿说破,各自过去了,很快到了期末。   “嗳!曼青!你有复习好吗?”玉清昨天熬了个大通宵,生怕国文又挂了。那教授是她口中的老妈妈,姓朱,大概四十岁罢。只是看着更显老气,多严肃的一张脸,总拿着教鞭的,看着像国中时的严厉班主任,令人生畏。   “到还行的,及格应该没问题罢。”曼青去拿自己的自来水笔,检查了下。   “你总这样说!”玉清跑过去挽她的手,和她一同下楼去,“你国文哪次不是高分的?到底有什么技巧?”   “哪里有技巧?”曼青笑笑,“只是朱教授爱命题自由作文,大概是我写的文章她喜欢罢。应是多亏我爱看些小说——不像你!除了课本倒不看其它书了。”   “谁说的!”玉清鼓起腮帮子,愤愤然:“我还是看的!”   “是看连环画,还是春宫图啊?”曼青压低了声音,悄悄笑她。   “嗳!你坏!”玉清这下羞红了脸,捏了拳头轻轻敲打她,还在娇呻:“哪有人大白天说这些浑话的!”   曼青哈哈笑过去了,和她一闹,倒是将备考的紧张给压下了好几分,继续往考室走了。   等考试结束后,王少爷约了玉清去钓鱼,玉清索性将曼青也捎上了。曼青自然是叫了阮玉,等四个人在鱼塘旁边集合的时候,倒自发的形成两队了。   “嗳,你行啊,阮玉。我叫你你都不来,赵小姐叫你你就出来了?”王少爷拉着玉清,似不服地向阮玉发话了。   “没办法!赵小姐长得比你好看一点!”玉清嘻嘻笑着接话,跟王少爷打闹去了。   “我不是想到你们两个人,我来不就成个干扰者了吗。”阮玉过去挽曼青,笑着回答他:“而且确实,美人的话比较管用些。”   “嗳!你们都笑话我吧!”曼青举着把太阳伞,把阮玉罩在里面了。她今天穿了裤装,蓝布做的,倒不显得土气。阮玉是穿的黑布背带裤,俏皮的很,两人都把头发高高的扎着挽起了,曼青见阮玉的第一眼,还在笑话她终于把头发给梳好了。   于是分成两队各自去钓鱼了,曼青和阮玉坐在一堆,自然是很招人看的。这下倒好,人人来望她们不去望鱼,竟让她们钓上来不少,最后拎了两条回去,在王少爷家让做饭阿婆煮了碗鱼汤,另一条蒸着吃了。   “嗳,我看以后我钓鱼,就该一定把你们带上了,好吸引别人注意,把鱼都让给我。”王少爷在饭桌上调笑着说,曼青笑着接他话:“嗳,那你这意思是我们玉清没那么美了?”   众人哄堂大笑,一晚上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王少爷留她们睡一宿,自然是阮玉和曼青一间房。   阮玉以前在王家留宿过,自然有遗留的衣服。她翻两件出来,给曼青当睡衣了。等两个人洗完澡出来到床上去,自然是有聊不尽的话题了。从小说聊到时事,还有些闲情俗事,聊不完似得,最后聊到爱情。   夜此时已经很暗了,黑乎乎的天空里挂出一轮金黄的明月。她们没有关窗子,月光洒进来,落到红木做得小桌子上面,还有温好的一小壶花酒,是王少爷专门为阮玉准备的——早知道她喜爱这样的酒。   阮玉把酒拿到床头柜,和曼青一人一杯。桌上还有些点心,这时是吃不下了,亦怕长胖。女人,是总会担心这些的,更何况是两个本就美丽的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阮玉对着窗外遥遥举杯示意一次,收回手喝下了。曼青笑笑,也学她一敬明月。   阮玉已跟她吐露了许多,包括没曾正经恋爱过的事。曼青看上去不算太惊讶,几杯下肚,阮玉已有几分醉意了。王少爷估计应该是拿的王家新酿的花酒给她,王家的师傅酿酒,老是酒味重些的。   “嗳,曼青,你有吻过人罢?”阮玉把杯子放到桌边去,突然问她。曼青一看她,便知她肯定是醉了。   “吻过,男女,都有。”曼青也把杯子放下了,凑到她眼前去回答她:“怎么?丁姑娘想试试?”   一句话才一说完,阮玉便凑上前来了,温热的唇瓣,附上曼青的唇,还有股酒香,令人发醉的味道。      第4章 章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直说爱欲一词,倒不止是男女之间。而问世间情为何物?倒叫人生死相随。一吻过罢,阮玉整个人酥酥麻麻地软了身子,明明是自己先主动,这下却好像被人占了先机。该说如何?她便突然想起诗经了,“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句话也就只能想想吧,断不敢说出来让曼青笑话的,她知道曼青大多是发现了自己那份懵懵懂懂的爱情了,但曼青不说破,她也不刻意强调——毕竟她现在是拿不准曼青是否爱她的。   但也罢,不过接着酒醉而已。自去睡了,第二日起身装成什么也没发生的也不是不行,但曼玉那颗黑眼啊,真如蛇眼一般,凉幽幽地望着她,好像望进她心底去了。   “阮玉,你醉了罢?”曼青摸一摸她的脸颊,冰凉的手心,舒服的她直蹭。曼青扶她躺下了,床边只留了盏小夜灯——曼青是习惯点灯睡觉的。   “把灯关了,好伐?”阮玉歪在枕头上,懒懒伸出一根手指敲敲她手背。“有我在你旁边呢,倒不需要害怕什么吧?”   “我也不是害怕了。”曼青伸手,把灯熄灭了,一个黑乎乎的房间,只有窗外点点月光,洒在两人的床铺上,“不过习惯了,住上海的时候,老是要点盏小灯的。”   “嘻嘻,那现在养成不开灯的习惯吧?老点盏灯睡觉,就算是小灯,也费电的很哩。”阮玉笑她。   “嗳,这下是王少爷的电费比我尊贵了?”曼青似不满的回她,两人说笑一阵,都自去睡了。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玉清由王少爷送回宿舍去,曼青与阮玉自是各打一把油纸伞相约漫步了。走到一座桥前,阮玉收了伞,跑到曼青伞下去,跟她打趣:“这下我便是那许仙,你便是那白娘子了。”   曼青笑起来,让阮玉挽住她手臂,也回她到:“那相公与我同走这断桥罢?”   等阮玉挽上她,她又唱白蛇传来调笑她了:“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最后两个字拖得及长,阮玉微红了脸,粉拳打她两下,算是泄愤了。   大考的成绩下来后,宿舍里的人也都准备要回家了。曼青边收拾着行李去阮玉家里,边跟玉清打趣——这次玉清的国文险过,只比及格多了几分,玉清下来愤愤地讲那老教授还真是嫉妒她美了——不着装扮的去考试,倒还过了!曼青听了笑的脂粉都要从脸上落下来。   “嗳,曼青,你假期不回上海去的?我还打算去找你玩玩罢?”玉清只知道她不回上海,缘由倒不晓得。曼青朝她笑:“你想去也行的,我让我两位弟弟招待你罢,你和我们家二公子性子倒蛮像,肯定能玩到一起的。”   “哪样的性子?你倒要说像了?我总觉得不算是好话。”玉清撇一撇嘴,去曼青眼前撒娇。   “一样的顽劣,一样的好耍罢——”曼青倒是眼睛也不转一下,依旧收拾她的行李的,等玉清一声“好哇!你果然说的不是好话!”传出来,才笑着赔罪了。   “我估摸也会回去几日的,动身之前给你写信便是。”曼青最后只好这样才得以脱身,去语言大学门口找阮玉回合。丁家的老宅子派了车子来,车夫把行李接过去放在车里了,把车门打开迎两位上去。   一路说说笑笑,倒很快过去了。车最后停在一碧绿的院子里,连栏杆都漆的淡绿色——阮玉顶爱的颜色。花圃里是种的玫瑰,这两天开的正旺,鲜红的花瓣,像要滴出血来似得。楼梯上趴着一只雪白的猫,懒惰地摇着自己的尾巴。后院似乎还养了只狗,有小声的犬吠。曼青环顾四周,是一处顶大的宅子,欧式的建筑,在附近是常见的。人不算多,也只有一个园丁,一个煮饭妈妈和两个丫头在,车夫把人送到后也自去歇息了。丫头很快出来,把行李都搬运到房里去,曼青的旗袍尽数给挂起来了,阮玉执意要两个人同住在一间房里,以害怕为借口。   曼青自然是没有异议。那夜一吻过后,两人倒默契的没有再提起这事,权当做是醉酒后的玩笑。但她自己心里清楚的,阮玉大概是动了心罢。她也不说什么,该坦白的已然做了,剩下的看造化罢。阮玉的性格,怕是也瞒不了太久,便会自己缴械投降的。   等收拾罢了,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煮饭的老妈妈亦是上海带过来的,煮出来的菜肴必然符合两个人的口味,曼青许久没吃上海菜,吃的很是愉快。饭后院子里逛逛,遛猫遛狗的,很快夜到了。阮玉带着曼青上楼去,天台上有一大理石做的桌椅,丫头早早备上阮玉平时爱吃的点心与茶在此了。曼青舒舒服服地坐上去,发出一声喟叹:“嗳——美人佳肴同在,今夜还有这样一轮金黄的圆月,此生足矣。”   阮玉听了微微一笑,两个人对着月亮品茶,谈诗论画,等夜深,才慢慢踱进屋里去睡觉。   阮玉已经不是第一次放假的时候留在香港了,但却是第一次带人来留宿。阮玉能记得那许许多多的夜晚,自己一个人蜷在石椅上,桌子上有王家送过来的酒。那些夜晚总会喝醉,但总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后来多多少少了解到是自己的脾性,爱好寂静,却接受不了孤独。所以会去聚会,却把自己圈在树下。   遇见曼青是个意外,倒是在她面前把一身伪装给卸完了,但渴望曼青爱她,又是个不定数了。曼青说她吻过人,有男有女。从这一句总能听出她的风流。所以不确定曼青的爱,认为难以得到,但阮玉曾表露过一些,曼青听说她会法语,让她说两句的时候悄悄混了句:“Je t'aime”说爱她,但不知道曼青到底听懂与否——她只微笑着赞叹说好听的。   看造化吧!她最后也只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毕竟若恋爱称之为游戏,那肯定是谁先爱上谁便输了。她已然失了先机,处在劣处,现只能渴望有个回音。   曼青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然高高挂起了。阮玉仍在赖床,连回答她的声音都软软糯糯的。她轻声下了床,准备逛逛。   这座宅子果然大得很,逛完竟让曼青出了一层薄汗。摆在客厅的洋钟倒才指向十点。曼青到客厅里坐着,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折射进来,照到茶几上,像座小小的彩虹。   客厅里摆了许多阮玉的照片,小时候的,长大后的,曼青一边看一边想,果真是从小美到大的。之前在楼梯上的那只猫扑到她膝盖上蜷着打瞌睡,她一边抚摸它,一边想着自己的事了。   已经许久没见到筠竹了——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自她来香港后,更是再没见过她的面,偶尔写信,也不能解相思之苦。曼青倒是对这样一个妹妹付出了真心,所以到后面不论被何人所伤都是不至于过分伤心的——因着自己的心里留有余地。阮玉现在于她是最好的对象,能解相思,亦能打发时光,但要怎样引诱她道出实情倒成了难事。   现在已经有一吻了,曼青心里的算盘打得顶精,亦不管阮玉会不会因此而伤心的。别人说她多情,但她自己认为她最是无情人的——亦或许只对筠竹有几分爱意罢。   思想半天,阮玉却在房间里叫她了,直把那猫吓得一醒,自个儿跑到院子里去找那狗玩了。曼青慢慢踱上楼去,估计是阮玉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有些奇怪罢。   她上去看她,阮玉头发乱糟糟的坐在床上,眼神还有点迷离,估计是还有一魂一魄在睡梦里罢,曼玉自到她跟前去:“丁姑娘,有何吩咐?”   阮玉知道曼青在笑话她,但也顺着下去,故意抿抿唇:“嗳——伺候我换衣服梳头发罢?”   “嗳,要换衣裳,得先脱掉这一身罢?”曼青装作去解她的扣子,阮玉闹了个大红脸,把曼青赶出去,自己换了衣服出去,却撒娇让曼青帮她梳妆。   “嗳,我们做的衣服好像到了,不如去取罢?该是到了时期了,虽然知道那家裁缝做的慢,不过离我们去看戏可都有两个月了哇?”阮玉道。   “好啊。”曼青坐在阮玉跟前,替她描眉。黑色的眉笔,弯弯的画下来,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进,呼吸都能喷到对方的脸上,温热的,痒的很。   “嗳,嘴巴闭一下。”曼青把胭脂拿出来,止住阮玉喋喋不休的嘴。用手指抹一点红色,淡淡的抹上她的嘴唇。阮玉只觉得曼青手指划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烫的很,倒令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下午自然是去取做好的衣裳,车夫把她们送到铺子门口,便自个儿领了小姐给的赏钱去吃茶了。曼青与阮玉取了衣服,当即便换上,令店员好生赞叹。阮玉即时说要去赏花,把车夫给招呼下来,三个人浩浩荡荡向公园驶去。   这日倒算是阴凉,出来游玩的人不少。车夫把车停好,自去找了个阴凉处和其他人聊天。阮玉把车上备好的餐布与甜点拿出来,与曼青选了处地方坐下了。一片姹紫嫣红之地,她俩倒是独独清凉的两朵,看花的人自然有一部分目光是在她们身上的。亦有人过来搭讪,不过都被浅浅地都拒绝了,一下午本是为了清净来赏花,倒却因旁人的打扰而有些不得安宁了。曼青找了个空子,带着阮玉走了,那天回去的人净在谈论杜英树下的两个美人,让那些懒没去赏花的人有些懊悔了。   “结果还是回家了,本说得了新衣裳,一定得拉你逛逛的。”阮玉坐在自家花园里,颇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丁家的花,亦不比其他地方难看,又得清闲,不好吗?”曼青笑笑。   阮玉自想了半天,倒才接受了她这样的回答。那猫闻到点心的味道,跳到桌上来,尾巴扫翻了桌上的茶,叼了糕点跑到园子里去。阮玉当时带着曼青前去捉它,又是一天过去。      第5章 章五   天色一亮,丁宅收到一封信来,上海送过来的,收件人写的是曼青。曼青难得赖床,似乎是昨天玩的太累了,所以阮玉先替她接过来了。寄件人娟细清秀的字,方方正正写了个夏筠竹。想是曼青早早把这边的地址告诉旧家了,信件自然寄到这边来。   筠竹的名字,阮玉倒听过几次,就是曼青口中的那个世家妹妹。曼青曾说过常通信的,也就不值得过于稀奇。但阮玉总觉得这人对曼青来讲并不一般,自然对信件的内容好奇起来,但碍于情理不好打开,只悄然拿了后放到曼青身边去。   等曼青醒后,看到摆在床头的一封信,心里当然是惊讶且欣喜的,但好歹要在阮玉面前收敛心神。阮玉捧了本书在她身旁看着,她便不避讳的打开了信——知道阮玉是不会来偷瞧的,从小到大的教养不允许她这样做。   这边阮玉自然是注意到了曼青打开信的样子,一边端着书,一边还用余光瞟瞟,不作声地观察,看曼青脸上的表情。她心里猫爪一样的难受,想知道到底写了些什么,却又不好动作,只得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书上,耳朵竖起来,直到听到那边没了声息,似乎是看完了,才转过头去,刚好看见曼青把信收好,从带过来的箱子里拿出个做工精美的盒子,把信放进去。阮玉遥遥一望:呵!全都是同样的信封!似乎是同一个人寄的。   “嗳?哪家妹妹的信啊,你这样宝贵?”阮玉自然心中有猜测,但免不了拿出来说说,曼青把盒子关上,朝她一笑:“跟你说过的世家妹妹,我这妹妹怪习惯多的很,每每遇到我总要看她寄给我的信还在不在的,若少了一封都要生气。”这话当然真假参半,筠竹小时候倒是有这个习惯,小孩子写字丑,却总爱写写画画,夏赵两家不过几条街的距离,筠竹总要写了信差车夫送过去,每周还得要曼青把寄给她的都拿出来看看,挑选两封自己觉得写得极好的回去收藏。所以若曼青这边弄掉了一两封,总要闹脾气,但自己拿回去的又不知道好好收藏,总掉个一两封。   后来就不再这样干了,曼青却是留下了保存的习惯——自然,也不仅是习惯,更多是私心。筠竹写信不爱写多了,浅浅交代一下自己这几天的事,问候两句便完了。有时还写信告曼青弟弟的状——多是又抢了筠竹的唱片,或是看上了同一个唱戏小生罢。曼青无事时爱把信拿出来一封封的看,自然能注意到从以前的亲密到后来的有些生疏,公事公办的写法,好像寄信给她倒成了一个差事。她也不恼,自认筠竹不是顶爱写写画画的人,也就没放在心上去,她内心里总是认为筠竹认为她是不一样的,但现实是摆在那里,隐隐约约能看到的,她自己不想戳破罢了——她爱在这些地方保持自己的骄傲。   阮玉听她这般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以免显得自己小气,只催曼青去换衣服梳妆跟她去钓鱼。丁宅后面是一座山,自然有溪水的,阮玉不愿总呆在家里,总要每天拉曼青去个地方。今天天气不算炎热,索性把一家子下人都带上了,还有王少爷之前送她的烧烤架,预备今天在外面烤鱼吃。煮饭的王妈担心钓不上鱼来,便带了些食材跟上。   山上人不太多,溪水还有些冰凉。两个丫头把野餐布铺好了,正准备招呼两个小姐过来坐下,却发现她们早就提着桶拿着鱼竿钓鱼去了,暗自叹息一阵。车夫去把烧烤架支好了,顺便帮王妈洗菜。筠竹和阮玉两个在水边上坐着,只觉得水里凉爽,忍不住脱了鞋把脚泡进去,曼青还笑到时候吃的鱼一股脚味。   坐了好半天,好歹还是钓上来了几条鱼,王妈弄着烤来吃了,阮玉和筠竹总雷声大雨点小的,闹着吃鱼闹得欢,但正经吃的时候却早早地饱了,所以剩下的都是车夫和两个丫头吃的。王妈不爱吃鱼,只烤了些蔬菜自己吃了。   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说说笑笑吃饱喝足后天也快黑了,本来催着两位快点回去,阮玉却硬是拖着曼青不让走,说是要留在山上看星星。车夫只得先把几个丫头和王妈送回去,再一会儿过来接这两个大小姐。   曼青这也习惯了阮玉有些小孩子的性情,最开始倒没发现,只认为她是安安静静的,确实没想到竟这样顽皮,她认为这是阮玉可爱的一面。等几个人一走,空荡荡的山头只剩她们两个,却是相顾无言了,只傻愣愣地盯着漆黑的天空发呆。   丁宅本就在有些偏僻的地方,空气清新的很,更何况还是在山上。这样的夜晚,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颗颗闪闪,璀璨的很。阮玉很爱这样的寂静,不说什么,却也不显得尴尬,两人一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直到头都仰酸才不再望着天。   阮玉用余光瞟一眼曼青,今日她没怎么化妆,浅浅的铺了一层脂粉在脸上作数,倒不似平时的娇艳,生出一股清净的美来。阮玉看的动心,没注意到曼青早就发现她,直到四目相对,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曼青瞧着有趣,冲她微微一笑,这一笑百媚生,让阮玉本就柔软的心硬是掐出水来,不自觉靠近她。   爱欲这事,在她们这个年龄倒也是藏不住的了。到靠近以后,温热的呼吸交织到一起,便不自觉接吻了。软嫩的肌肤相触,阮玉是一瞬间觉得脑中刀光火石劈开了她一颗沉寂的心。她爱这种感受,不说出来也能表明,爱一到深处,自然无论做何事都能表现出来,曼青这下知道阮玉已经卸下防备,彻彻底底自投罗网了。远处有车鸣——车夫快到了。   曼青捧着阮玉的脸,与她分开来,自然是怕被外人见着了。车夫到的时候两个人还都红着脸,倒以为是吹凉了,回家立刻就嚷嚷让王妈煮两份姜汤的。曼青早早平静下来,阮玉却红着一张脸思绪万千。快速地喝了汤洗了澡,赶忙锁了门拉曼青到床上去,但结结实实躺下后却又不知道做什么了,她虽然是知道些风月事,但毕竟自己没尝试过,只能吻吻她,干着急,身体里有火压不下去,但四肢又都紧张的不知该怎样放了。   最后还是曼青来做了主动的一方,她向来在□□上是爱主动的,说到底也是比阮玉多些经验。阮玉虽知道这点但心下不太舒畅,不过被伺候的舒服,也就哼哼唧唧不再想了。下人都在楼下的,估摸是听不到楼上的声音,但阮玉还是后怕似地压低了自己的喘息,一时间更累两分。两个人弄到了半夜,最后草草擦下身子,套件衣服相拥睡了,这一睡睡到日上三竿头,丫头都敲了好几次门也没敲醒两个人。   等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昨天夜后没洗澡,两个人都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预备洗个澡,嬉闹着决定放水的人,最后却还是一起进了房间的浴室。阮玉本打算等曼青洗完以后再去洗的,但曼青紧紧牵了她的手,一起踏进浴缸了。昨夜的事还萦绕在阮玉心头,使她不自觉红了脸,曼青倒是不太在意的样子,微笑着脱掉衣裳,唤阮玉踏进浴缸里来——那缸是极大的,装下两个人毫不费力。   阮玉这才有机会打量曼青的样子,昨夜灯太黑,竟没能细细观察的。一想起昨夜,阮玉又闹了个大红脸,曼青把她圈到怀中去,轻轻地揉着她的腰。   两人在水里呆了极久,等水都差不多凉了才出来。阮玉早就喊饿了,拉着曼青让王妈做了些吃的,胡乱塞到嘴巴里,才开始计划今天的行程。   这时辰却已经晚了,曼青亦不太想去看电影的,阮玉只得在饭后跟曼青到院子里逛一逛。假期里不需要做功课的,但曼青还是催阮玉把书拿出来看看,顺便教她两句法语的。郊区的深夜风凉,很是舒爽,两个人在天台学习一会儿,倒也清爽。等到睡觉的时候,阮玉又是懵懵懂懂地挤过来了——尝过一次甜头以后,怎会不贪恋第二次?   或许是昨日的欢愉让两个人都有了些默契,这次的快感倒是多了,完后还有精力去洗一洗的。接下来几日总是如此,白天出去玩耍一下,夜晚就算不欢爱也要亲吻的,阮玉知道两个人都还没表露过什么,但是动作的默契应是算作互相接受了罢,欢喜的很。   日子就这样一摇一摆地过去,阮玉也带着曼青把香港大大小小的地方给玩遍了。到八月,是越发的热了起来,薄衣衫也常被汗水打湿的。   曼青拿了封信,在房里坐下了,阮玉今日被隔壁屋的亲戚拉去应酬了,曼青自知不便,推脱掉了。今天房里也就剩她一人——下人们被借过去打下手了。   信是筠竹寄回来的,还像往常一样不痛不痒地聊了些事,最后却多了几行,大意是赵家人许久没看见曼青了,想念的紧,硬要她回去呆一个多星期的,顺便为冠良践行——二少爷到了快上大学的年龄了,说要差到法国去的。   曼青思虑再三,也就答应了,提笔回信,顺便给玉清寄了一封——说好的去上海时要带她玩耍的。等两封信寄出去,曼青便到木椅上躺着看书了,静候阮玉回来交代一下。桌子上是泡好的花茶,王妈走之前从冰窟里拿了冰块出来的,帮她备好了,倒是照顾的周全。   曼青喝着茶,往窗外看去。八月的烈阳烘烤着大地,她突然恍恍惚惚地想到,铃兰快要开花了。      第6章 章六   阮玉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曼青在收拾行李,桌上信摆着,她瞟一眼,又是那什么筠竹寄来的。一霎间有些心凉,冒着一身汗急急忙忙回来不过是怕曼青寂寞的,这下倒好,自己不过半日不在家,已经收拾了行李准备走了——看样子是去赴这个情妹妹的约哩。   赵曼青等把要带的衣服放进自己的手提箱里,才见着冷眼站在自己身后的阮玉。余光一瞟看到没收起来的信,估摸着是阮玉给误会自己要抛弃她了——一整个小孩儿模样。曼青只觉得她这样可爱的紧,忍不住笑出声来,阮玉被笑的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心想着至少得把样子给做足了。   曼青见她还一幅气鼓鼓的样子,干脆把信拿给她看,这下才使她磨磨唧唧消了火气,唤了车夫说送她到机场去。   “嗳,要不是答应了我姑父周日得到他那里去的,我倒也想跟你去上海了。”候机厅里,阮玉忍不住抱怨起来。曼青倒是悠然自在,坐在位置上拿本小说看的,听她说这话,瞥她一眼,悠悠地开口,问她不是不愿见那令人生气的父亲和姨太太么。   “那我方可住你家里——不过是不想回去见他们,不去还得把我绑到家里去不成?”阮玉气鼓鼓地开口,曼青越发觉得她可爱,忍不住揉揉她的头。   “我不过去一周罢了,尽快回来就是。你实在想我,寄信不就得了?没准儿信还没寄到,我人就回来了。”   两个人在候机厅里磨叽半天,等广播出来了,才不舍地相离了。阮玉乘车回去,像气不过一样地倒头睡了——其实也不该再气,曼青回上海又不是会情郎的,但一想到会见到那个心尖尖儿上的筠竹,她就还是有些恼了。   这边曼青上了飞机,看本小说的功夫,就差不多到了。冠霖冠良早听说了消息,在机场门口等着的,但左看右看也没有筠竹,冠霖说她是和冠良闹了矛盾——又是抢人的矛盾。今天说什么也不肯和冠良一起来,就在赵公馆里候着她。   曼青的行李早被冠良接过去了,这二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姐姐。从小到大尝到的厉害可太多,备了两分敬畏之心。但还是爱撒娇,顽皮得很,相比起懂事的幺弟冠霖,看上去倒像是他是弟弟,而冠霖是哥哥了。冠良怕曼青因着他和筠竹的矛盾教训他,早早拿着行李快步走了,把冠霖留下来陪姐姐说话,曼青也只能笑笑她这弟弟的小孩儿心性,由冠霖挽着走了。   曼青在上海的交际圈也算是有个名号,一听她回来,几家子人忙忙地递帖子过来了,舞会的或是什么派对的,很快堆起来,像是不肯让她在上海的这几天消停。筠竹倒是见到了,在赵老太爷身旁陪着聊天的。一晃半年多没见了,还是初别时的模样,好看的紧。筠竹正在上高中了,还是爱钻戏园子,逮到好看的小生或小旦定时要缠着他们哄她玩几天的,因此老和一样小孩似的冠良闹矛盾。   曼青心里清楚,筠竹虽然是缠人,但往往不涉及恋爱的,所以很是安心。她这样的年龄,还看不来这些,不过见别人长得好看,就认作跟小叔从戏园子里拐回来的姨太太一个样子了,爱去听他们唱私戏的,出手自然更是大方,理所当然讨得那些戏子的欢心,宠她的紧,所以每每与冠良抢人,总是她赢得次数偏多。至于冠良,高中的时候是早就混在那些圈子里了,也劝不回来的,不过好歹没惹出过什么乱子,赵家也就放任他不管了。   筠竹与他倒还是七分亲近三分疏离的,仍如她们瞥见后花园一吻以后一般。曼青自然心里不觉得痛快,但也无可奈何。这样别扭的吃完了饭,冠良就催着曼青去换衣服跟他到舞会里去了。   筠竹以补习为缘由早早地离开了,曼青被冠良催到房间里换衣服,挑了半天换了件黑色的洋装,装扮一番出来,连连被冠良夸美的。   冠霖一向不爱到那些场所去,便是呆到客厅里陪老爷子听戏去了。车夫送姐弟两个到宅子门口,一整个屋子的灯光,晃的人眼睛都有些痛了。   赵家姐弟自然是成了全场的焦点,跟着歌跳了几曲后,也到一旁歇着去了。曼青是不爱穿洋装的,但这样的场合也不好穿旗袍,心里有两分不痛快,不能放开了玩耍。   她和往昔的友人坐到一旁吃着点心聊起来了,一眼瞥到冠良:又不知道他搭上了哪家的小姐,正哄得人家笑的欢心。不过好似还记得老爷子吩咐的今晚必须得归寝,所以也没做出什么太不雅的举动,曼青得以放下心来。冠良的年龄还不大,圈子里人都喜爱他得紧,一是爱他赵家的名号,二是爱他年纪小——有这样一个俊俏的少年挽你叫姐姐的,谁人不开心?就连有些公子哥都对他有兴趣的。   玩的开心,自然是把筠竹的事也放到脑后去了。曼青自觉差不多也该习惯筠竹这样的做法了,便把恼怒的情绪放到一边去,跟友人有说有笑的聊着,直到晚会结束。   另一边的阮玉倒不像曼青一般过得风生水起,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她一向清冷,只在亲近的几个人眼里才是一幅小孩儿模样,曼青到她身旁后,那些撒娇的样子都让她看过去了,反而忘了自己是个不爱热闹的人。等曼青一走,她自己孤零零地待在大宅子里,还当真有些害怕起来。   小说阅毕了,最后是无聊到去看课本了,但看到那些法语单词,又想起曼青让她教她说两句的时候,心痒痒起来。恨不得马上坐飞机到上海去,一解相思之愁。她只觉得这一周像是被拆成了两三年,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曼青和冠良回到家里的时候,连仆人们也休息了。车夫去叫醒个厨子,给少爷小姐暖碗茶喝。冠良直闹没吃饱,还让厨子炒了两个小菜拉着姐姐吃。两个人一边吃着夜宵一边聊着舞会上那些人,一会儿一个丫头过来,递给曼青一封信,重庆寄来的——自然是玉清。   信封上还有点香水的气息,倒像是寄给情郎一样。她暗自笑着,把信封拆开来看,大段是玉清说要来找她玩儿的消息,便拆了个丫头收拾了间客房出来。冠良好奇,把信抢过去看了,缠着曼青给他讲讲这个玉清,曼青直绕圈子,等挑起冠良的兴趣,又告诉他现在玉清已经有个男朋友了,顿时让冠良不满的哼唧出来,两姐弟吵闹地聊一会儿,也就各自去睡了。   玉清寄过来的信里还附赠了买的车票的时间,当然是要曼青去接她的意思——她在这方面是从来不委婉的。曼青带了冠良去接她,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冠霖今天请辞说去陪筠竹看戏去,曼青也就不管他。   玉清穿着件白色的旗袍,老远就冲曼青挥手了。曼青无奈的笑笑,拉着冠良上前,让冠良帮忙把行李提了。这两人一见面倒像是说不出来的亲近,一句“密斯张”和“密斯特赵”招呼过以后,竟然抛下曼青聊了起来,一幅相见恨晚的样子,似乎他们才该是一家人。曼青晚饭的时候笑玉清,说她果然没说错——同样的顽劣好耍,定能玩儿到一起的。害玉清红着个脸闹起来,使餐桌上热闹的很。   晚饭后自然是有节目的,玉清刚刚在餐桌上因着终于见到了曼青宝贝的很的“从小玩到大的妹妹”,自然是欣喜的要把筠竹带着一起去玩的——她是真想找个曼青的小把柄,日后好去笑话她。筠竹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只得跟着去了,她说要走,冠霖便立马也是跟着的。曼青走到最前头,任得玉清和冠良叽叽喳喳在她周围聊些什么。后面筠竹有冠霖陪着,也不会寂寞。曼青一边走一边想,竟是许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上次带着两个弟弟和筠竹一起出去玩儿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冠良似乎也想到这一点,立即叽叽哇哇地叫出来,顶兴奋样子。曼青笑他还是小孩心性,余光瞟一眼筠竹——她有一点虚心的样子在里面,当然应是想到了她自己的逃跑。   玉清听到这话,立刻到曼青前面卖乖,说是多亏了她才使得大家又亲亲热热到一起聚着了,曼青无奈笑笑,只得顺着话头下去夸她,给她买了几盒昂贵的脂粉备着,权当“谢礼”了。玉清得了好处,更是开心,拉着冠良吵吵闹闹说个不停,筠竹也被感染,使得他们这个小小的聚会不再尴尬下去,竟然开心平安地度过这一天。      第7章 章七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曼青在上海玩的热闹,这边阮玉却是犯相思病。信一封封的写,却又不寄出去,藏在抽屉里——还有几分警觉,不想让曼青知道她这样思恋,害怕被嘲笑。内心里有个挣扎,不愿意让曼青知晓自己有多爱她,当做最后的护身符。   后来实在在家闲的无聊,破天荒应了好多人的邀约,晚会一场场去了,在忙碌时会忘记曼青。只是晚上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一整屋子的空荡,会寂寞心寒。   这天冠良本来说要去钓鱼,但太阳实在太大,几个人就在家歇着了,约着晚上一起去看电影。玉清在客厅里和老人家聊得起劲,赵夫人立即说要收玉清做干女儿的,只因为父母不在,作罢,重新约了个时间两家父母见一见,算是把这事定下来。日后玉清还沾沾做喜,不过是在上海玩了几天,竟然认了个富贵的干妈。   晚饭后便出发去电影院了,一部喜剧,曼青笑的眼泪都下来。出了影院筠竹打个喷嚏——影院的冷气冻坏了她。还没等曼青动作,冠霖的夹克外套就披到她身上去。冠良心下了然,和玉清去取笑他去了——怪不得出门的时候在顶热的天还要加个夹克,原来是为了这一出。   曼青瞟筠竹一眼,看她没什么反应,也不说什么,继续跟着走了。心里当然有几分不舒坦,她自然是还把筠竹当做珍爱的对象的。虽然不舒坦,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另一位是自己珍爱的弟弟。冠霖不用说,比起贪玩多的更是听话懂事,从来不晓得她的那些事的。冠良倒是知晓她的那些风流往事,却也从不知道她对筠竹的想法的。这一直都是个谜团,除了她谁也不知道。哪怕多的是人怀疑,只要她自己不出声,他人都是不敢说什么的。哪怕筠竹自己知晓有几分不同,却也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或是提起过什么。   曼青这时候有一点想念阮玉了。阮玉给她带来的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更加甜蜜,且不成负担。跟阮玉在一起时是顶开心的,因为知道对方爱她爱的深沉,也不会打扰到她。并且赏心悦目,是她爱的类型。一丁点小动作就能成为奖励,所以并不麻烦。   曼青这样想着,记起了阮玉给她留了个电话,想到自己却没有告诉她宅子的电话——她自己也是不太记得住的。等回到家,也不管已经快是深夜了,把小本子翻出来,找到阮玉写下来的电话,坐到客厅里去了。   赵宅的电话是放在客厅的西洋钟下面的那个柜子上,旁边有盏精致的小台灯。阮玉搬了个凳子坐到电话面前,把台灯扭亮了。仆人们都去睡了,该闹的也都在楼上,二楼的小阳台,玉清和冠良拖着冠霖打扑克牌来的,但筠竹也是闲不下来的,掺和进来,于是几个人自己抬了张小桌子打麻将。一阳台的雪茄味道,几个人说说笑笑,倒是惊动了长辈几次,也亏得玉清和冠良说话灵巧,冠霖和筠竹又实在乖巧的惹人爱,也就不至于说什么重话,由得他们去了。不过也教导不要太坏,免得教给筠竹一些坏东西。等长辈一走,冠良立刻绷不住笑出来——哪里需要他们教!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小姐们,要不然变成淑女或绅士,要不然就成纨绔。筠竹自然是后者,只是平时很懂得将自己伪装成前者罢了。   客厅里只有曼青一个人,一盏小灯暖暖地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小块。一整个黑漆漆的屋子,只有她这一块是暖黄色的明亮。夏天的夜晚顶热,她摇着扇子,照着纸条上的数字拨号码打过去,嘟嘟几声,是个佣人接的,睡眼朦胧的,听到是赵小姐。本来支支吾吾说阮玉已经睡了,曼青道了句谢,还没来的及挂掉,就听到电话那边啪嗒啪嗒跑下楼来的声音——不是阮玉又是谁?   “嗳,你还没睡的?”阮玉很快的接过电话来,朝她问好。好几日都没有联系,她日日夜夜想念的很,在房间床上躺着好半天都没睡着,听到楼下电话铃声响了,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的往下走——果然是曼青。   曼青在这边听到她的声音柔柔软软,在电话里还有一点模糊,心里马上甜蜜起来,像打翻了一罐蜜糖。她继续摇着扇子,楼上搓麻将的声音似乎小了点。她坐在电话前,好像看到了阮玉的脸,立刻眼睛笑的弯起来,讲:“嗳,想你了。打个电话过来,问问你有没有思念我啊?”   “如若不思念你!至于大半夜的来接你电话么!”阮玉在那边装作生气的样子撒娇,“倒是扰了我的好梦!你说说,这该怎么赔?”   “嗳,要赔偿的?那我把自己打个包,寄给你罢?就是不知道丁姑娘愿不愿意收下了。”曼青在这边听到阮玉的撒娇,立刻是很高兴的。她这一刻好像是十分爱她,情不自禁地想与她调笑。   “既然赵姑娘都这样说了——肯定是当收下的。”阮玉在那边轻笑,“收条蛇精在家里,定然可以防老鼠,震鬼神的!”   她们这样聊了许久,等曼青抬头一看,竟然都凌晨两点钟了。楼上的声响还没消失,怪不得她忘记了时间。好说歹说把阮玉哄去睡了,才挂了电话,到楼上去招呼几个顽猴。冠良笑嘻嘻地打听她通话的对象,曼青也不理他,这时候瞟一眼筠竹,看她也有点在意的样子,立刻更开心起来,把几个人赶去睡了。玉清这时提出说要开女子会的,把筠竹给留了下来,曼青也只得由她,让两个人赶紧先去洗澡换衣服。   虽然是玉清提出来的开女子会,不过聊了聊一些琐事,她就疲惫的睡着了。横在曼青和筠竹中间,很快的小声打起鼾来。曼青扫一眼筠竹,看到她已然半眯着眼,便伸手把床头的小灯扭灭了。   “你以往睡觉从不关灯的。”   寂静的屋子里,筠竹突然淡淡地说了一句。曼青一愣,笑道:“在友人家里住着,习惯不开灯睡了。”一句话倒是透露出和友人同睡一张床的意思,筠竹也没再说什么,再胡乱聊两句,多是学校或戏园子里的事,很快也睡着了。   曼青这下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魅力,也不觉得筠竹平常有多么冷淡了,她只把那当做是不说出口的在意。既然还会嫉妒,也就不算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至于要不要坦白的交往,倒是后话。她不着急。   那头阮玉挂了电话,困倦立刻袭来了,虽然在接到电话前半天睡不着,但这下子好像放下了颗思虑的心,立即打了个哈欠。到厨房倒了杯水,润润讲到干涩的嗓子,再慢慢踱上房间去,立刻扑到床上,闭眼睡着了。   她今晚异常兴奋,曼青主动打电话过来于她的意义可算是不同,让她认定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热爱。她这下可以认为曼青也是爱着她的了,因此异常甜蜜,一觉睡到大天明,做了早课后陪着煮饭的王妈去庙里烧香拜佛,顺便求个签,得到一个大吉。   冠良似乎是可惜自己快走了,怕在海外没有在国内舒畅,拉着玉清和曼青把大大小小的聚会都给接下来了。一场一场的玩耍。筠竹最开始还陪着他们胡闹,后来实在受不了,躲戏园子里听戏去了,冠霖自然陪同她。   曼青因为那天晚上筠竹的一点反应,倒也不再因他们而别扭,就和玉清陪着冠良玩耍的。说是陪同,其实也只有玉清一个人陪着冠良玩,她不过是进场就端一杯香槟,到角落里去和往日交好的少爷小姐聊天去了。等哄好对她留有念想的少爷小姐们,一转头看见冠良和阮玉在那边跟一群少爷小姐聊的顶欢心,也就无所谓地拿出小说来看了——这几日连着参加舞会,让她累的很。   “密斯赵?”突然有个人叫她,曼青抬起头来,看到个少年。头发梳的光洁,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小的金丝眼镜。一身挺拔的西装,斯斯文文的样子,不像是长期在这种地方混迹的人。曼青一下子来了兴趣,招呼少年坐下。   少年腼腆一笑,坐到她身旁,给她倒了杯果汁。自我介绍说姓林,名子清,林氏银行的小公子,和冠良差不多大。曼青这下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听说过他,顶听话的一个小少爷。曼青这下更不明白林子清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了——她听说他是从不爱参加这些聚会的啊。   “嗳,就是想向密斯赵打听一下。”林子清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放轻了声调问她,“冠良是到法国哪个学校学习啊?”   曼青立刻心下了然——又一个自己弟弟的追求者呵!只是看惯了找她的女孩子,一下子来个男士,令她有些惊讶了。一看林子清斯文清秀的样子,心想也是冠良喜爱的类型,立刻弯弯眼冲他笑起来。   “学校的名字,我暂且忘记了——”她看一眼林子清通红的脸,坏心眼儿地笑,“要不我把冠良给你叫过来?我听林太太说你也是要去法国的罢?不如让冠良和你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   说罢,也不顾林子清的窘迫,硬是无视了他的反对,将冠良给招呼过来。冠良一看见林子清,立刻两眼放光,似乎很满意的样子。聊一聊,竟然是同一所学校,立刻约好要一起过去的,到时候预备再一起租个房子,经济实惠,又有人照应。林子清似乎是羞的很,也不多说话,只点头的。冠良拉着他聊起来,似乎是很欢喜的样子,好半天才想起来玉清还留在那边,立刻去把她拉出来,好一番赔罪的。   晚会结束的时候,冠良和林子清约好了明日互相拜访的——两家通个气,到时候在异国好照应。曼青看林子清依依不舍地挥手离开了,忍不住拍一下冠良的脑袋——这个没心没肺的,一说完再见就什么也不管了,开开心心地和玉清聊起来。冠良挨了一巴掌,也不知道为何,嘟囔两句,也就继续走了。   第二日曼青带着礼品和冠良一起去林家拜访,林子清似乎没料到他们来的那么早,急急忙忙换了衣服下来,扣子都错扣了几颗。冠良看见了,伸手给他重新系了,给林子清闹个大红脸。曼青看到闹完了,就招呼冠良过来坐着,跟林太太聊天的。冠良似乎是有种能让任何人都喜欢他的魔力,很快让林太太开心的笑起来。林子清坐在一旁,除了必要的答应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悄悄望着冠良。这下倒显得子清更像是外来客了。   等林家这边聊完,两姐弟又把林子清带到赵家去了,自然那边也是要通个气的。林太太陪着一起,和曼青挽着手聊起来,留冠良和子清在后面不知道聊些什么。很快两家人都谈好了,于是约了饭局,晚上一起吃饭的。冠良和子清的机票定在后天,一同出发,那边打理了熟人给两个人租了房子,二楼的复层小洋房,还打发了个女佣照顾他们。曼青听了这些安排,立刻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香港见阮玉去了。   第8章 章八   冠良订的早班机,曼青早早醒来去送他。需要的东西先寄过去了,国际物流,归那女佣收。冠良和子清也就带了两个小小的手提箱,装些衣物和证件。   玉清站在一旁直打哈欠,昨晚因着冠良快走了,拖着她聊了一宿的天。两个人都疲惫的很。林子清规规矩矩的站在冠良身旁,等着他发话。曼青踢一脚站的歪歪斜斜的冠良,一整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冠良面对她,又打一个大哈欠,仰着脖子让冠霖将他胡乱绕的领带重新系了,才不情不愿地站直。筠竹也罕见的来了,北边的戏园子里那个当红花旦陪着她——冠良见了直叫唤,责备她带人来气他——可不又是一个没抢过筠竹的人么!   等广播响了,冠良才愤愤地走了,也不管林子清,步子迈的极大。子清跑了几步没跟上,着急的很,又不好意思出声叫他,好歹不出几分钟冠良似乎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一号人,步子放慢了,等着他上前,再才一同走了。曼青在他身后看的透彻,心下为子清叹一口气——爱上谁不好,偏偏喜欢她这个薄情又花心的弟弟,怕是有的是罪受了。这时又突然想到自己——不也是个薄情花心的代表吗?心下自嘲的笑笑,带着剩下几个人走了。   曼青本说今天送完冠良便回香港去,但赵太太叫着要去重庆玩儿,顺便拜访一下玉清的父母,又耽误了几天。等从重庆回到香港的时候,又已经离约好的时间过了好几天了。曼青在重庆时又给阮玉打了电话,听到阮玉在电话那边失望的语气,心里酸酸涩涩的,软了一片。   曼青自认对每个情人都是很好的,虽然做不到掏心掏肺,至少也还是愿意付出部分真心。所以阮玉着实让她心疼。等她一出火车站,就看到丁宅的车子等在外面,   阮玉坐在车上望着她,车夫过来接走了她的行李。曼青慢慢地往前走,她想起和阮玉一同看过的电影,灰白色的银幕,女主角一步一步的走到男主角车上去,热情拥吻。但显然她们没有这个胆量,只是一上车阮玉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几个拐弯转到家里去,阮玉只招呼一声,就拉着曼青回到房间里。她实在太想她了。一整个下午她们都没有出房间,只顾着接吻与抚慰彼此。阮玉只想将曼青碾碎了揉进她自己身体里去——她太受不了这样的离别了。   剩下的假期她们连体婴一样的连在一起,直到玉清回来。曼青和阮玉的学校开学时间不同,若不是玉清寄信过来她都快忘记了。阮玉依依不舍地看着曼青先上了学,虽然是约定了以后的相会时间,但不能这般甜蜜地黏在一起,自然是不习惯。但后来等她们学校也开始上了课,忙碌起来,也就不再过于心焦。抽空里出来听个小曲,逛逛公园,算是约会了。   冬季早早的来了,玉清去领了宿管发的炭火,让曼青点燃了。她极怕冷,一到冬天就让家里人把她所有的厚袍子全给寄来了。曼青常常笑她裹得像个粽子,她不以为意。   寒风呼呼的刮着,落了一地的枯叶。楼上的宿舍里又闯进来一只怕冷的野猫,被那些个大小姐叫骂着轰走了。有人烧了热水泡茶,却是烫红了手背,扯着嗓子叫起来了。瓦楞上有筑了巢过冬的鸟,被哪个教授的年幼儿子掏了蛋煮了吃了,后来筠竹寄信来说上海下了雪,甚冷,又提到冠良在法国和林家的小公子闹了矛盾,不愉快了几天。曼青倒是不担心他,只想估计是确立了恋爱关系,他却又出去胡闹罢了。曼青唱说冠良迟早是要吃亏,他也没听过。信里偶尔还回她一句彼此彼此,惹她生气。只说不敢太造次罢了。   阮玉与她相处的极好,但甜蜜的过于平淡了,曼青慢慢感觉无趣。阮玉倒是始终一副热衷的样子,到底是没太经过□□的——也可能是太爱曼青。这学期不与阮玉见面的时候,曼青还跟着玉清去参加了几个少爷的舞会,自然是聊开的。她这下感觉自己或许已经对阮玉丧失了兴趣。她心里亮堂的很,知晓除了筠竹她或许是不爱任何人的,但也有一点愧疚,毕竟阮玉是真心待她,甚至称作是珍爱,只是她自己不甘于此,总想找点刺激,不爱平淡。   曼青的学校在十二月学校出了几个公派名额,到英国去的。教英文的密斯特吴欣赏曼青,特意给她留了个名额,只等着和家里通一通气,签了合同书就可以出去了。赵家自然是不反对的,只是看曼青自己的意愿。她倒也无所谓的样子,阮玉对她不算是牵挂,至于筠竹——本来在香港也是见不着的,出国自然也不算什么。一来二去,也就定下了。   等她想起来告诉阮玉的时候,距她出国也就不久了。时间安排的是在春节过后。阮玉一听,自然是怒了——半个月以前的决定,竟然现在才告诉她的!实在太不把她放心上了。也不顾两个人正在茶馆,撂下刚冷的茶杯,摔门出去了。高跟鞋踏的用力,快给地板穿一个洞。曼青心下认定她还是小孩心性,也不去哄。两人竟冷战到过节。   春节自然是要回上海过的。这年没有冠良,赵太太有些不适应,又提起曼青也快出国的事,感叹下这般冷清。筠竹拜了年先走了,留话说明天跟着一起去庙里烧香,初二再一同去祭祖。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倒没有往年的喜庆了。还是老爷子看不下去,吃了饭拉了人去戏园子里,这下才算缓和气氛。   半夜赵家突然接到电话,女佣骂骂咧咧地起床了,电话那边是个清冷的声音,似雪,说找曼青的。女佣应了声,把电话搁到一边,爬上楼去,小心翼翼把门敲开了,曼青正在里面看小说:才伺候老爷子他们睡下了,她还不困的。老爷子晚上拖着他们打牌打尽了兴,直输好几万也不在意的,就当给小辈的红包。若不是冠霖看着太晚怕他身体受不住将他劝去睡了,预备是打到天亮去的,曼青也因此才得以休息。以往的春节总是冠良拖着大家伙出去看烟花的,今年没胡闹,倒有点不适应了。   女佣敲开她门告诉她有电话的时候,她立即想到了阮玉,披了件外套下去了。果然是阮玉,在话筒那边吸鼻子,很冷的样子。曼青把小灯给打开了,一整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就她这一片暖暖的黄色。她一下子想起夏季的时候,也是这样给阮玉讲电话,不过是她打过去的。当时她还能算的上勉强爱她,现在却已经厌倦了。   “嗳。”阮玉软软的开口,有点不敢出声的样子。   曼青心想,她可能还是为对自己生气的事心有余悸,也就放软了声调,一贯的柔情起来。   “嗳。”她回答,“你还没睡的?   “睡不着。”阮玉讲,“过节的,又有些想你了。终究是我不好,当初不该向你发脾气,只是想到你快离开,我绷不住。”   “没事。”曼青预想到这个电话也是打过来道歉的,自然痛快的原谅她了。本来也就没生气,几句话的事情而已,她向来对情人是没有那么小气的。   “我现在也在上海的。”阮玉默了一下,说到,“回来过年的。你有空吗?”   “这两日倒是没有。”曼青说,“明日去庙堂的,后日还要去祭祖。”   “那你多久离开?”阮玉似乎叹了声气,有些悲哀的问她。   “约莫十天后吧。”曼青说,“总有时间的,我后日祭祖后来找你便可。”   “那我们算是相安无事了?”   “莫不成丁姑娘还想跟我闹点脾气?”   “当然不的!我给你个地址!你后日祭完祖来这里找我,好么?”   阮玉的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哀求,曼青听得心软,也就答应了。她虽然不再爱阮玉,但仍可把她当成上好的消遣对象的。长相毕竟顺她的心意,其余的也没什么大的不合她眼的地方。若不是因为厌倦,也算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好。”曼青很快的答应她了。地址在纸上记下。阮玉听见她的回复,很放心的样子,才将电话挂断了。曼青把小灯关了,摸黑走到楼上去。一整个屋子的人除了她全都睡熟了,她走在他们的呼吸声里。   祭祖之后,曼青遵守约定,去了和阮玉约好的地方——一座空荡荡的小公馆,只有她一个人的样子。佣人神出鬼没,若不是有壶沏好的茶,曼青快要以为除了阮玉没有其他人。   她们自然默契的没有再提吵架的事,两个人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琐事,晚上打了电话在这里留宿,入睡时是拥到床上去的:曼青一向不抗拒这些。   后来阮玉说要去送她,她自然是答应的。机场里阮玉终于见着了筠竹,明显稚嫩的脸庞,倒令她有点嫉妒了。她虽然不清楚曼青究竟是怎样的想法,但至少她知道筠竹在曼青的心里有不一样的地位,这就足够让她妒忌了。玉清也来了,上次假期她正式认了赵太太当干妈,曼青算她一个姐姐。依依不舍地道别了,才将她放走。   曼青到了英国以后,迅速的有了新的恋爱对象。阮玉给她寄信过来,满篇的想念,她当然是回复的,花言巧语,写出来简单,又不用花费太多心思,敷衍罢了。阮玉倒也毫不气垒,终究把她敷衍的甜言蜜语当做真心的。曼青想,她是真的太傻。   此后几年,总是通信,但通信期间曼青的情人从没少过。阮玉仍在香港,孤独守着她,看见信里一个“我爱你。”“我也想你。”就欢喜若泣。筠竹也给曼青写信,依旧和以往一样的,敷衍的生活罢了。留英期间她还去了次法国看冠良,那几日林子清没在家里,刚好腾一个位置给她住。冠良却还是风流成性,听他讲罢,知晓是与子清有恋爱关系,却常做些令他生气的事。离开前子清终于回来,冠良立刻装作懂事听话的。曼青配合他,不让子清看出什么端倪来——尽管这两天两个人是日日花天酒地的。   子清变了许多,头发给梳上去了,金框眼镜换成哑银色的,看上去比以往英气,不再有那份柔柔弱弱的样子。曼青心想估计是冠良逼出来的——不然冠良不至于装的听话。他以往是从不在情人面前包庇自己的风流的。但这故事冠良不肯讲给他,只是言语中透露出些许不甘的意思,曼青猜测他是被夺了主导权,十分不愉快的。   再回国的时候,曼青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复阮玉的信件了。她在归国的半年前终于对阮玉彻底厌倦,连敷衍也不再愿意了。阮玉似很不肯相信的,仍旧不停的寄信过来,十分悲痛的样子。曼青照例回复,但张张带着疏离的意思,或是告诉她自己遇到了新的爱人。她足够圆滑,不提自己的花心,只说在思恋她的日子里被别人钻了空子作罢。让阮玉狠不下心来恨她。   曼青回上海的时候,冠霖和筠竹来接她。玉清给她写了信,说等她回来后到上海来陪她玩。说是陪她,似乎又是自己想来玩的。曼青自然不戳破。阮玉也知晓她回来的日期,信便寄到赵公馆去,但曼青依旧薄情的,只在自己实在闲的无聊或是突然想她的时候回复一两封。她们相爱这段时间,终究只有阮玉是一股劲爱着她,但她却只享受这份爱。   曼青想,她最开始或许还是爱阮玉的,至少,在那个清冷的夜晚,她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给阮玉打电话的时候,是十分爱她的。当时楼上还有麻将的声音,佣人们都睡着了。她一个人坐在黄色的灯光划出的一小圈里,当时她的耳里,脑里,心里,是只有阮玉一个人的。      第9章 章九   这天是易海的忌日。   曼青在这天去了教堂,跟着神父做祷告,算是对他的祭拜了。易海的墓在上海,她自从来了美国,就在这天去教堂告解的。冠霖带着筠竹来找她,今天是预备回上海的——冠良的孩子快满月了,得回去吃酒的。   曼青应了好,在易海遗照前摆了鲜花,才提着收好的箱子跟他们走了。她今天穿了黑布旗袍,头上别一朵白茉莉,一个惨白的脸,嘴上涂了鲜红的胭脂,血一样。   下了飞机,冠良与玉清来接他们。冠良的妻子因着风寒待在家里,没有一同来,于是几个人约好去冠良家探病,途中经过家布店,曼青来了兴趣,自停下了,说过会儿去找他们,独自离队。   推开陈旧的木门,曼青一眼就看到了货架上那匹粉色的布,有樱花的图案。她在这一刻突然想起阮玉——多年前的香港,她们在逛布店的时候也看到过这样的。那时她们都还年轻,还爱着彼此。   曼青的手轻轻抚过那布,她的年龄已经不适合再穿这样粉嫩的颜色了,但还是有点留恋,让伙计包了,报了自己的尺寸做件旗袍——嘴中当然要说是送给小妹妹的礼物。等钱交了,转身预走时门口又进来一人,看见她,立刻愣住了。过了许久,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了。   曼青从英国回来的第二年,赵家便开始张罗她的婚事了。她是长女,自然是要第一个嫁出去的。但她近来只顾着照顾自己的生意,恋爱也没谈了,赵太太便自作主张给她联系了当地一个富豪——门当户对的。   没想到曼青却驳了赵太太的意思,选了个没落的贵族易家。易家有几个男儿,除了大哥都未曾有婚约。曼青却偏偏挑了落了残疾的易二少爷易海,将赵太太气的不轻。但谁说也没法子改变她的想法,也就只能由着去了。曼青自然有条件,说是自己还要工作的,绝不肯做全职太太。易家本来就愧对她跟着个残疾,这下自然不敢说不愿意的,于是就这样定下。   婚约定在九月,因着赵家的不情愿,没有办婚礼,只宴请两家的主人,约在一起吃饭罢了。曼青穿着大红的袍子,踏过火盆,走进去。她有点心不在焉——昨日她遇见了阮玉,这才知道她回国一年后阮玉也从香港回到上海了。阮玉见到她,十分欢喜的样子,要拉着她一起喝茶的。她这几年一直还是单身,似乎要把自己身旁的位置只留给曼青。   “许久没见了!”阮玉见着她,好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这几年她仍旧给曼青写信,但有些曼青已经连拆也不拆了,自然不晓得她回到上海的事情。又因着总因为生意忙碌,两个人竟连碰面也没有过。   “是许久没见了。”曼青笑笑,暗自打量她。她的样貌倒是没怎么改变的,还是当初那副令人神魂颠倒的美。罕见的穿着旗袍——曼青记得她是穿洋装比较多的。   “你,过的好么?”阮玉看上去思索了好半天的样子,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挺好的。”曼青回答她,“你呢。”   “除了会感受到孤独——”她顿一顿,“其他的都挺好的。”   曼青盯着她,也不说话。她多少知道阮玉这样讲是出自真心的,但她已经无福消受。也就点点头。两个人胡乱聊了半天,到要离开的时候,阮玉刚刚站起身,曼青突然说:“我要结婚了。”   “啊?”阮玉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曼青再重复一次,她摸索着坐下,沉默地抿一抿唇,不肯去看她。   “跟易家的二公子。”曼青继续说下去。   “什么?”阮玉失声叫出来,又很快捂着嘴把自己的音量压下去。   “那可是个残废……”她这样说出口,却又觉得自己不礼貌。咬着下唇不肯说话了,她不知道曼青是为了什么,她心里觉得曼青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她,渴求的眼光。“你是骗我的!对吧!”   “没有。”曼青喝一口茶,回答她。“婚礼就在明日。不过不宴请外客,恕我不能给你发请帖了。”   阮玉这下真的被惊着了,她如同掉入个冰窟里。曼青要结婚了,这是插入她心头的第一刀。嫁给个残废——这是插入她心头的第二刀。她虽然才回来不久,但也知道许多关于易二少爷的事。她想若是这易海有些什么过人之处,就算是个残废也没什么的。但是易海偏偏是不问世事的主,书有读,却不精通;画能舞,却不成样。更莫说其他的长处了——他每天无非就是在床上抽大烟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得到曼青的爱?不,不应该是爱,肯定是被逼的——曼青马上看出她的想法,对她说,是她自己自愿的。   这下天雷滚滚,整个人不止是在冰窟里了,又仿佛有个人把她拉一半出来,放进一个黑色的大锅里,左边是寒冷的冰,右边却是滚烫的开水。她痛苦啊!她这下站不起身来了,这些年她还死心塌地的爱着曼青——不管曼青作何感想。但这下令她太悲伤,太难过——为什么宁愿选这样的人也不愿意选她?难道真的是爱吗!   “你。”阮玉咽了口水,很艰难的开口了,“你,爱他么?”   “不爱。”曼青倒回答的干脆。   “那你——为何?”阮玉疑惑了。   “方便我自己而已。”曼青说。阮玉听出来她的意思——方便她寻欢作乐呢。   她一下子想到曼青的背叛,心是越发痛起来。但她突然出现一个想法,作茧自缚的想法——她想,这下可能还能拥有曼青的爱!   “那你。”阮玉很害羞的样子,憋红了一张脸。她这下觉得自己十分的卑贱,冒出这样的想法来。但她又实在爱她!   “你……还接受女人吗?”她终于问出口来。   “一拜天地——”   主司的声音将曼青的思绪拉回来。   易海不能动,被人安排在木椅上,和曼青一同低头。仪式过去,两个人给双方父母敬了酒,坐下吃饭了。冠良为了曼青的婚礼特意从法国赶回来,他倒不像冠霖那么不解曼青怎么选了这样的人,就只调侃两句作数。林子清也跟着回来了,好像很不放心他的样子。冠良因着他总是皱眉——有太多的约束,偏偏还甩不掉他!好在曼青的婚礼不请外人,任子清如何想来,也是没有入场券的。冠良这下才能松一口气。   等饭吃完了,人也就都散了。曼青和易海两个坐在房里,静悄悄的。   门上贴了鲜红的喜字,易海瘫在床上,撑起半个身体来望着她。今天的曼青极美,红色的喜服称的她越发白净,一抹鲜红的胭脂在嘴上,鲜血的颜色。她一语不发的望着易海,一点与他同床的意思也没有。红木坐的床铺,大的很,靠里还专门为他做了个小柜子,里面全是些他爱吃的零嘴——当然还有抽大烟的东西。   窗户没有关紧,蜡烛被风吹到只剩一根,照出一个圆圆的影子,打在地上。曼青又想起给阮玉打电话的那个晚上了。易海因着身体问题,有一点困了,见曼青没有动作,自嘲的笑笑,躺下睡了。他心里清楚,曼青绝不是因为爱他而与他结婚的,不过是借借易家的名气罢了。一个没落的贵族,虽然说财力兴许还没有赵家好,但好歹有些人脉,能帮她做点事的。也算是帮了易家一个忙——易海要不成家,下面的弟弟们没法子娶媳妇的。   曼青见他睡熟了,衣服也没换,推开门,从后门出去了。她穿过黑漆漆的弄堂,走到一个棕色的院子里,敲门,一句“我。”   门马上被打开了,在那头的是阮玉,看到她穿成这个样子,惊的说不出话来。曼青只说自己懒得换衣服了,拉着曼青,吻上去。两个人在门口静静地拥吻了一会儿,进了屋子,到楼上去拥抱了。   等天快亮的时候,曼青也就迅速的回去了。竟然没吵醒一个人。她和衣躺在易海身旁,等着佣人来敲门。易海显然不知道她出去过,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佣人敲门了,曼青换了身衣服,去给易老太太奉茶,用过早膳后,便去了自己的公司里。   曼青凭着赵家的财力和势力,开了个小公司,卖点茶叶之类的琐事,还捣鼓点烟火买卖。这下有了易家的人脉,她的生意更是顺风顺水。股票也买了,有专人帮着管理的,易家的收入不多,除了大哥家,几乎全靠她养着。家里没一个人敢说她不是的,当祖宗供着,即使知道她从没和易海行过云雨之事,也不敢出声教训的。易老太太那样毒的一张嘴,提起她也只夸不骂的。   曼青闲暇时间会去找阮玉,她们现在又算是在恋爱了,不过更隐蔽,更令阮玉心伤。她那天拉着曼青,问她还接受女人吗——曼青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阮玉这是在说给她当情人啊。   她不能理解阮玉这样做的原因——她自认对阮玉也就同普通的情人一样,没曾特殊待她,但阮玉就认定她,连做情人都能讲出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但她立刻又理解,自从她结婚开始,筠竹待她竟不再特别防备,有些松散了,变成以前亲密关系的样子。她自己也是动过几分邪心的。她之前特意拉了两家人说亲,让筠竹和冠霖在一起。一部分是成全冠霖,一部分却是为了自己——这下筠竹是没有办法再逃开她了的。   曼青拿起烟袋来,听手下人汇报这季的销售额,自从嫁入易家,有了更通达的人脉,她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好。曼青突然想,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了,她不抽鸦片,也不抽雪茄,只抽点叶子烟过过瘾,烟瘾也不算太大。她发现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开端,将烟从嘴里拿出来了。她的口红蹭了一点在银色的烟杆上,鲜红的,血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因剧情描写,对残疾人有些许不适当的描写,但笔者本身对残疾人是毫无歧视之意的,请各位谅解。   第10章 章十   年初上海下了大雪,曼青带着易海出门赏雪去。说是赏雪,不如说是参加易家小姐组织的聚会,今天这雪下得突然,易小姐即刻包了个露天的小茶馆,约人看雪来着。曼青作为她的美艳二嫂,自然也收到了邀请。虽然并未提及一定要带着二哥,但曼青还是将他带出来了。车夫将易海从床上背下来,带到车上去,等到及那小茶馆,又差人将他背到楼上去,折腾一大圈,曼青亲自帮易海擦额上的汗,似一副神仙眷侣的模样。有人看在眼里,背过身子去讲小话——多有趣的假象。   等安置好易海,曼青才去找易小姐说两句话,没关紧的窗户飞进一丝风来,卷起挂在门口的半帘纱。曼青紧了紧自己身上的狐皮,看向易海。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品茶,佣人忘了给他添炭火,因此冻得他瑟瑟发抖。但这样的聚会上一向也是不太好发作的,易小姐是有个怪脾气,也被哥哥姐姐们宠着,易海自然不会让她下不来脸面。曼青只好让女佣给她拿了厚毯子,亲自走到易海身旁给他披上,顺便唤一声佣人添盆炭火,方才让易海暖起来。   对于易海,曼青已然把他当好友看待了。虽然日夜睡在一张床上却未曾尽过夫妻之事,但偶尔也会闲聊。曼青在窗前看书的时候也常与易海分享,一来二去,也算是一个可聊的好对象,自然隔阂少下去。   曼青站在易海身旁,手按着他瘦骨嶙峋的肩膀,呼出一口温热的白气来。易海靠在木椅上,望着远处苍茫的白雪,街上出现个人,黑亮的盘发,蓝白旗袍,裹在一件宽大的素色袄子里。易海盯着她发了许久的神,伸手按住曼青搭在她肩上的手指。   “我爱上了一个人。”他突兀地说道。   “自然不是我。”曼青似乎并不惊讶。她握住易海的冰凉的手,和他一起盯住窗下的少女,她在那少女身上看到她的过去,现在,未来。   “自然。”易海顿一顿,“是学堂的先生——我们看戏时认识的。”   “她可对你有意?”曼青坐到椅子的把手上,盯住易海苍白的脸。   “能算是情投意合。”易海望着她。   “那便去爱吧。”曼青说,“不过小心,一是得像地下党一样偷情,莫被发现,对你我都不好。”   “自然。”   “二是小心,别被伤害。”   易海似是被这话惊得一跳,却发现曼青的眼早已不再他身上了。他慢悠悠却肯定的答复一句“好。”便催促曼青过去与他人交谈了,自个儿躲在宽大的袍子里,隔出个寂静的小天地来,成为吵闹人群中唯一的观雪者。   曼青早在与易海交谈的时候分了心神,她首先是想到自己,那样的爱筠竹,却连表露真心的勇气也不曾拿出,心里是残废的,没办法支配自己的行动。下一秒她很快想到阮玉,本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硬生生为她磨平了棱角,变得圆滑,努力想得到她的爱。她自省自己是没有这样的魔力的,只觉是阮玉犯傻——爱上她这样一个不值得去爱的人!   她突然在模糊的人群里看见阮玉——起初以为是错觉,但盯着她的那双眼太过寒冷,让曼青感觉到后背一身冷汗。阮玉的眼里三分愤怒,七分悲伤,硬生生把她钉在原地,没能动作。等阮玉终于气呼呼的,僵硬地从小茶馆里出去的时候,她才从刺耳的高跟鞋声音里缓过来——大概是看到她与易海的亲近了。她想。   但又有什么好闹脾气的?虽然她不爱易海,但这不代表连朋友也做不成罢?曼青在心里嗤笑一声,她越发觉得阮玉是小气过头,见不得她与其他人好。但阮玉有什么资格来生气呢?本来就是做个情妇,不该有除了欢愉以外的情绪才对。若偷情不为欢心,还有什么意思?曼青一向是个爱快乐的人。   等聚会结束,曼青去找了阮玉。易海与那学堂的女老师有约,两个人悄悄地躲在偏院里了。曼青在见到那老师后打声招呼以后便离开了,她相信易海自然会向老师解释他们的关系。   阮玉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女佣和厨子全被赶到后院去了,曼青进门的时候,连一个帮她挂大衣上茶的也没有。她径直走到阮玉跟前的沙发上坐下了,翘着腿,松一松她的高跟鞋,没有丝毫开口的准备。   她是不打算哄哄阮玉的,以前还能被称之为恋爱的时候,也常为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大发肝火,那时她还有性子哄一哄阮玉说两句甜言蜜语。但现在已然过了那个时候,毕竟是阮玉提出的这份卑微协议,她自然要让阮玉明白什么是该做,什么是不该做的——例如向她发脾气。她认为这不该是一个情妇应有的情绪。让她觉得无趣且累。   最后还是阮玉软了身子开口,自然是道歉的,只说太不能理解他们的亲密,她私心里是希望曼青与易海连话都不要去讲的,这样能让她有错觉,认为曼青恋爱的对象仍旧是她,易海才是那个该防备的情外之人。但哪有那么好?她才是这场卑微爱情战争的发起者,她从最初就是输家,甚至没资格坐到主位上摸一张牌的。阮玉的服输是必然——连底牌都舍弃,能赢与否都还要看曼青的意思。   曼青靠在沙发上斜眼看她,真皮的垫子,凉飕飕的贴紧她的皮肤。她知晓自己本可以给阮玉讲一讲她与易海的关系,好歹哄一哄她。但她不愿意,认为麻烦——其实不过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阮玉不过想要个安心,她却连这也不肯给,把自己想的太高贵,认为无论如何阮玉都是会继续爱她的,因此放肆。   于是又以欢爱收场,肉体相贴那一刻仿佛能忘却一切。阮玉叫着曼青的名字尽情的流下泪来。她希望自己是在醒不来的梦里。可惜时间不等人,转眼就天亮了,曼青穿衣离去,连招呼都没打一声,阮玉这下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麻木了,她丝毫不感觉到受伤害,已经是千疮百孔,垂死之情了。   曼青到家的时候,看见玉清坐在大堂里,磕着瓜子等她。易海在楼上,似乎仍旧再睡,至于那个教书先生,自然是早就离开了的。曼青走上去,亲亲热热地先与玉清拥一拥抱,再聊起来的。   玉清这次来是找曼青做生意,她家在烟柳巷有半边的资产划给她管,她于是来找曼青合伙。不过得移居重庆,家人是可以携带的,小公馆也给曼青预备好了,连佣人都精挑细选,只等她入住了。   曼青失笑,直说玉清这是来逼她入住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怎样都不好说不去的。于是很快便谈拢了。等上海这边她拥有的产业找了信得过的人做担保,帮忙管理了,就预备着去重庆了。易海不打算跟去,曼青也说理解。留在上海,也能帮她照顾一下商铺的。所以最后过去重庆的也只有她贴身的丫头子带了几个,还捎带一个煮饭的妈妈——赵夫人顶怕他们吃不惯重庆的辣,硬塞上的。冠霖本来说也想跟着去重庆,但家里教书先生早就和北平一所大学联系好了名额,让他快去的,只得作罢。   曼青在去重庆前一个月才想到说要跟阮玉打个招呼的,这段时间忙着交接商铺,收拾行李,许久没和她见了,于是打了电话约顿晚饭,在隐秘的日式餐厅吃料理。在约会前曼青却去见了筠竹,她要去香港读书了,阮玉的那所学校,曼青在与她告别嘱咐的同时回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那时她是有爱的。   筠竹明显感受到她的分神,但也没说什么,她不太在乎。曼青的结婚让她的防线卸下一些,但终究是达不到爱的。于是交换了地址约好写信,也便互相打招呼离开了。等曼青到餐厅的时候,阮玉已经等了许久了。   曼青似乎没打算绕圈子,一开头就说了自己要去重庆的事,让阮玉筷子都惊得停在半空。侍者过来给两人倒了酒,阮玉才略微冷静下来,但说出口的话都在颤抖。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她不甘心的问到——略微是抱有个希望在的。   “几个月前吧。赏雪后那日。”赵曼青回她。   这下一颗心扔进天寒地冻的世界里,阮玉这才明明白白的理解到曼青不再爱她了。她才发完脾气,曼青就直接商讨要去重庆了,且隔了那么久才告诉她——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里罢了!她这下心凉悠悠的,什么都全明白了,但却还不肯放弃。   “那……我们?”阮玉小心翼翼地问她。   “我们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的。”曼青回答的干脆,“我把主动权给你,你若不想结束,就继续罢,我也时不时会回来上海,你要来重庆,找我就是。”   阮玉点一点头,知晓这是曼青给她最优惠的政策了。于是默默地吃完这顿饭,晚上到家后自然是奉献身体,用力地取悦她——权当对曼青不说遗弃她的回报。   曼青走那天,阮玉没去送她。王少爷差人送来的酒到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里狂饮,含着泪唱那白蛇传。她决心要缓慢地脱离曼青了,与她相爱后收到太多伤害,本不该这样的!她不是不自爱之人,却为了曼青一次次打破自己的规矩,变得厚颜无耻。曼青的缺点一条条浮现出来了,她这下子越发觉得曼青像蛇,连血都是冰冷的!任她怎样也没办法将她暖一暖!她摔了酒瓶,在房里破口大骂,她这下清楚了解的明白了曼青的冷漠无情,知道曼青是太过于相信她的卑微的忠诚,所以常常放肆!是她自己作践了自己呵!把自己置于低位,本以为曼青会因此怜悯她一下子,却没想到她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硬是让她受尽了伤害。   但她还是爱她,是心里的一颗刺,拔不出来,软化不了。每每想起都抽痛,她爱她,以不求回报的方式,哪怕使自己千万次受伤。但现在不同了,她发誓要终结这份爱,至少挽回尊严。      第11章 章十一   阮玉第一次去重庆,已经是曼青移居的一年后了。她拎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碧绿的旗袍跟树叶子印在一起,高跟鞋踩在山城潮湿的土壤上,连空气里都是海椒的辣味,她打一个喷嚏,坐到曼青派来接她的车上去。   沿路的风景阮玉没看进去,她显然是有些慌张的。这次来重庆也不全是为了见曼青,但一下车,就把母亲的嘱托给全部忘记了,心里,脑里始终只剩曼青一个人。等车越开越远,她才缓过神来。   彻底冷静下来后,阮玉便开始自省了。如何还这样没骨气?曼青走后的一年,从未主动寄一封信给她的,她或许已经可以把这当做是被遗弃的征兆了。到底说了准备脱离她,但还是没办法把自己从那种情绪里拖出来,哪怕知道她开了妓院,日日也去玩乐的,可还是要爱她,要思恋她,犯贱呵!已经提醒了自己得留个尊严,可还是一次次的突破下限去接受她。明明心都被划得千疮百孔,可还是求她的虐待,伤害也是半个爱的表现——她这样骗自己。   汽车驶进一条小道里,满路上碧绿的树。阮玉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曼青和她在小树林里隐秘的接吻。那时候是幸福的,哪怕偷情似的担惊受怕,却也还是愉快的。往事!往事!她现在越来越觉得往事不可靠!谁知道曼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欺骗她——也可能是一开始!她越发觉得曼青从始至终没爱过她。   等车停在赵公馆门口的时候,她已经彻底的安静下来了。这一路上想的比那一年想的还透彻,或许是因为没有思恋作祟。有佣人来帮她把行李拿下车,女仆在前面引路。有人自去通报了,小跑着带出一层细细的灰尘,阮玉从车上下来,一步步向前走去。   没几分钟,曼青便出现在了大厅里,静静地看着她。阮玉的眼眶湿了,脚步软了,刚刚安静的心开始颤抖了。她用力的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手掌里,钻心的痛。她在克制自己保持理智,不要被爱冲昏头脑,她要跟自己说一切都是赵曼青的骗局,而她不要再为这样的骗局所迷惑!她要来坚定自己的决心,她要把自己从爱欲之沼里拖出来。   曼青坐在八仙桌面前,让佣人泡了茶上来。她今天穿的暗蓝色的旗袍,深沉的美。自结婚后她总刻意避开鲜淡的颜色,有意把自己营造出太太的样子。她虽然开了妓院,却从没去享乐过的,外人总传她宠幸哪位姑娘,但也不过是接个吻,聊聊天罢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的。她心里或许还有一小部分爱着筠竹,又分出一小部分把阮玉看做唯一可以贡献肉体的对象——她这下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与阮玉分手那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因此从不滥交。清心寡欲这般久,才让她在看到阮玉的那刻生出几分懵动——她这样来解释她的兴奋。   她们这是曼青到重庆来后的第一次在上海外的见面,因着繁忙,连通信也不算多。曼青回上海来的次数不算多,每每相聚也不过一两晚。曼青偶尔会想念她的学生时光,想念筠竹,想念阮玉。她有时候会疑惑自己到底还爱不爱阮玉——或者说,到底有没有爱过阮玉。她内心里把阮玉放到一个特殊的位置上,行动却从来不表明。   上海带来的厨子给她们做了一桌子的饭,阮玉坐在曼青对面,小口咬着米饭,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她感觉曼青的态度在变,但她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她怕又是个魔咒,是个蜜糖味的陷阱。今日曼青不用去公司的,她们于是吃完饭后出去看了场电影,和普通的友人一样的。只是等到日落山西,星辰高挂,烛光就闪出来两个交缠的肉体。阮玉在亲吻的间隙拿手指硬生生掐灭了那烛,曼青没有看见。她在以疼痛提醒自己曼青的无情。   第二日两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曼青轻轻吻一吻她的额头,带她下去吃饭。阮玉笑着,却在心里骂着。她已然看清了曼青的把戏,她决心不再上当。   曼青却觉得自己有些再爱上阮玉了,她本来就该是冷清的,淡雅的一朵花,不该太过激烈,太过令人无法招架。所以昨日阮玉的七分亲密加三分疏离,让她觉得舒适,是最开始让她迷恋的样子——她完全不去想阮玉是不是决定不爱她了的。她因为欣喜,所以对阮玉难得的亲密,却没曾想过这一切在阮玉心里早已经变了样子,她的伪装早被撕裂了。   阮玉在赵公馆里住了两日,直到曼青忙起来才离开,去重庆探望亲戚的——这本来就是她最主要的目的。当亲戚家的人给她介绍个对象时,她难得迟疑,最后应下了——她决心要为离开曼青做一做准备。   亲戚给她安排的对象是名教书先生,家里还开了矿场,顶富的背景。先生是在上海任教,这次是因着来重庆学习,因此得以一见。阮玉跟他约在边角的咖啡店里,聊些边边角角,先生说自己姓陈,名沥青。让阮玉因那青字晃一晃神,但很快缓过神来。两人因着太过相似,又有相近的兴趣,因此很快熟悉起来,也不再尴尬。先生有个算俊的外表,与阮玉也相配的,一来二去定下一起回程的约定。一顿愉快的晚餐。亲戚听到她的反馈,都乐的合不拢嘴的。   “陈先生不错的吧?”亲戚问她,“我早就说你们配的!你也是,也不小了,是时候成个家了罢!”   “刚见面一次,就劝我结婚的?那我要多看几个人,还得了?”阮玉笑嘻嘻地回复了,一家人说说闹闹,这天过去。回程的时候阮玉让陈沥青陪着,一路欢笑,曼青提出要送她,她拒绝了,她要给自己空虚的心灵填补内容物,她要找回她的自信,她的傲慢,她的本钱。哪怕这一切要以牺牲另一个人为代价。她决心学着爱上陈沥青。   曼青在三十岁那年才得以再一见筠竹。阮玉在上海听到消息,知道筠竹要被托付到曼青身边去,她立刻释然,止不住地笑出声来。曼青寄给她的信被她扔进桶里,一整个抽屉的情爱,她尽数燃烧——包括最初的。她这下觉得自己可以坦然的放弃了。陈先生说着想与她结婚,她决心考虑了。   从遇见陈沥青到现在已有三年,阮玉总认为自己没有放开去爱的,因着总还是对曼青留有依恋,抱有幻想,哪怕再用心发狠地说自己要去爱上其他人了,也始终没办法摆脱爱曼青的魔咒。她心里还是偷偷幻想,梦着曼青回过头来爱她,又因着这三年见曼青与她的过分亲密,让她似乎回到了她们最初相爱的时候,她想念那种纯粹,那种爱。但总是因为吃过亏,悲伤过,愤怒过,所以会下意识的抗拒,给自己隔一层膜,金刚罩衫,抵挡曼青的柔情。   这次筠竹的前往,让她突然清醒。她在这三年里终于明白曼青其实是有爱的,但终究是给其他人。筠竹是曼青心里的白月光,朱砂痣。她是没办法去淡化这份感情的,因为太深刻。她这下对曼青的所有恨意都有了发泄口,她终于有理由不再爱曼青,而这个理由就是筠竹。   当筠竹踏上去香港的火车时,阮玉终于流了这两年来的最后一次眼泪,从此不再与曼青相会,仍旧通信,将自己抽离,她把爱曼青的那半颗心冰封起来,等待过期。      第12章 章十二   冠良来信说回国了,刚和冠霖汇合,立刻回来重庆找她,还提起先前与林子清终于分手了,是件奇事。曼青倒也好奇——最初爱的要死要活的,这样简单说分手就分手?还是林子清提出的,她都有些不肯相信了。最后还是理解,冠良这样的人,同她一样是不能让人长期爱恋的。   提到此,她又想起阮玉,近日寄过来的信似乎多了两分疏离,她有一丝惶恐,莫不是不再爱她?但下一秒打消自己的念头,因为太过于相信自己,之前做过更过分的事,也没让阮玉动摇过爱她的决心。而这段时间她通常是柔情的,甜蜜的,所以她自认为有恃无恐。   筠竹自来到重庆,常常泡在戏园子里,不问世事,也不与她多交流的。曼青有些无奈,她其实不大分得清自己到底是还爱着筠竹,还是不甘心从未得到过。但真情总是大于虚伪的感情的,她要告诉自己她爱着筠竹——她因此提醒自己这是不去过分爱阮玉的理由,她心里好歹还是有一丝愧疚的。   这天曼青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冲冲地突然说要拉筠竹去妓院逛一逛——她有个肮脏的心思,认为把筠竹也拖拉下水,自然会让自己有机会。不过她也没料到筠竹居然那么快就答应,但总是害羞,不愿意以本来的样貌去,曼青因此给她买了新的西装,宽纱布缠住她的胸,头发盘起来,再带上帽子,看不出女性的身份了。   她领着筠竹走进小巷里,坏掉的霓虹灯虚弱的闪着红光,曼青因此想起戏院的红灯笼,还有当初和阮玉看完电影后回程的路上,阮玉第一次称呼她为蛇精,一个谬赞。她后来认为阮玉始终没说错她,她知道自己是蛇蝎心肠的。   才一走进去,□□就给她们围出一个圈来,筠竹站在里头,微微皱眉。曼青在一旁悄悄观察她,并不言语。直到筠竹抬起头来,盯着楼梯上的一个人,她抬眼去看,见着个少女。青涩的脸庞,一身湖蓝色的丝绸旗袍,绣着粉色的花。她突然觉得刺眼,不知道是因为那不再适合她的清亮颜色,还是那青春的脸庞。她见着筠竹一动也不动,于是上前去挽住她的手:“夏少爷,你选好了?”夏少爷是她一定要讲的名字——作为筠竹的伪装。   筠竹点点头,下巴扬起指着那位少女,老鸨笑盈盈的夸她眼光好挑了个雏,让那人引着筠竹上楼去了。曼青自然挑了个人去房间里,她直到与那人坐下才发现这人与筠竹的相似。   她这下觉得自己始终还爱着筠竹了。   等夜深人静,她去敲筠竹的门,领着她回家。早已问清楚的,那少女叫林初瑶,刚来不久的,她因此没见过。到后来很久以后,曼青才想明白她对初瑶一直都是嫉妒且担心的,因为不受她掌控,因此不能拦住两人相爱。她一直以为自己活得最骄傲,最洒脱,没曾想自己才是最后一环,垫底的悲伤客。   第二日冠霖冠良来了重庆,老太爷跟过来,兴冲冲地说要留宿,随即办了家宴。曼青去戏院唤筠竹,瞧她始终不像在看戏的样子——她这是第一次看见筠竹这般失魂落魄,心思全然不在的,仿佛情窦初开——她再一次对初瑶嫉妒了。   她柔情四射,唤筠竹去吃饭,手不经意的搭在筠竹的椅背上,还没触碰到她的身体,就被躲开了。筠竹冷冰冰地站起,同她一起走上车去,一路无言。下车后又立马亲亲密密地笑起来,装的友好。曼青心下了然,知晓筠竹是早已知道她的感情了,而这态度就是回应。   但她暂且还不感觉心痛。   冠良到场的时候带了女伴,演电影的杨小姐。曼青坐在老太爷身边陪聊,用余光悄悄盯着筠竹和冠霖,等一会儿提起他们的婚事,她却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她虽然自始至终都知晓筠竹是不可能爱她的,但是要自己拱手把筠竹推出去,也还是有些难度。但至少这样筠竹也得以成为半个赵家人,离她更近。她这下觉得自己卑微,自然开始嘲笑自己,当初觉得阮玉这样做是软弱犯贱,她何尝不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阮玉是一个翻版的她自己,不过阮玉曾得到过她的爱,她却从未使筠竹爱过她。这样想来,她才更可怜是了。   那以后,曼青常带筠竹去妓院。筠竹也从不指明,进门后直接去找林初瑶,还有那日日送去的花,曼青都看在眼里的,有时她实在看不下去,提醒一句小心,也被筠竹敷衍过去。那日同她一起回家,筠竹还好心情的哼起黄梅戏来,曼青如临大敌,仿佛一个榔头砸到头顶,使她头昏眼花。初瑶已经这样使她开心了——她肯确定筠竹爱上了初瑶。她想起筠竹前两日带初瑶去逛大街,立马批评起来,筠竹不耐烦的回答。   她回去后立刻和老太爷商量,说是要让筠竹辅佐冠霖经商,她家不爱没本事的人,男女老少都懂得要自食其力的,冠良这般好耍的人,也从不怠慢功课或者家族生意的。老太爷立刻同意,着手让筠竹跟着账房先生和经理学习,还专请了人教她贸易。得空曼青便催着冠霖说让他陪筠竹去约会的,除了看电影喝咖啡,还去看戏的。冠霖是除了曼青外最了解筠竹的人,自然好好地陪着,一来二去,筠竹去妓院的次数少之又少,曼青得以放心一点。   收到夏老太爷死讯的时候,曼青正在教冠霖包饺子,预备今年除夕自己著饺子吃的。筠竹清晨才从妓院回来,洗了澡后到厨房来,冠霖招呼她一起过来学,但筠竹手笨,包出来的总大小有误,或者哪里不对劲的,也被冠霖一一吃下。女仆慌慌张张拿来电报的时候,她正在与自己那个包的太厚而没熟透的饺子奋战,一看过电报,立马吐出来,整个人惊慌失措,连话都不会说了,只顾着掉眼泪,曼青先急急地给她擦拭了,才去细看那封电报,筠竹哥哥寄来的。冠霖早就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将筠竹抱在怀里,筠竹立马嚎啕大哭起来——她悲伤的快无法喘气了。   她们在重庆停留了几日,直到哥哥再发来消息才动身回上海,家里的事情才安排好,夏家大哥顶累的样子,曼青于是留了冠霖在夏家陪着筠竹,顺便帮忙料理些事物,自己则回易公馆了。易海有些突然,饶是没想到她回来后竟然是先回易公馆的,但好歹也聊起来。后来谈到与他交往的那位老师,这四年多过去,关系处的顶好,曼青调笑着问一句:“那不然收下来做益太太的?”   易海被她哽了一下,也发现她没有恶意,却摇摇头,笑起来:“我同她讲过,但她……”   “不愿做小?”曼青立刻理解。   “是。”易海点点头,“你知道的,她们顶在乎这些。”   “你也在乎。”曼青盯着他的双眼。   “自然。”易海也不再反驳。   “那,要我成全你们吗?”曼青问。   “呵,你倒是爽快。”易海似乎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随即笑着摇头,“也还不急,等你先找到值得爱的人,我们再分开,也都不算亏。”   “你这是顾虑我。”曼青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了,“于你而言,是不存在亏损的。”   “我也得考验一下,那老师是否还愿意爱我。”易海落寞一笑。   曼青于是不再说话,他们沉默地坐在空荡的大房间里,佣人泡好了茶给他们端上来,浓郁的茶香,曼青在其中闻到一股漫长的苦涩。   第13章 章十三   在回重庆前,曼青决定去见一见阮玉。   这次回重庆待不了多久,不过是收拾打点一下,若时机允许,还预备解决筠竹与冠霖的婚事——拿来冲一冲喜。等事情差不多结束,就预备出国去了,接手一些赵家海外的生意,打算久居。   她这次回来的突然,并未提前通知过阮玉,所以当阮玉接到邀请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她始终不知道曼青已经回来了。但还是应约,阮玉决心向曼青坦白她与陈沥青的事——她现在已经可以说自己完全走出来了,以一段新恋情作为包扎伤口的纱布。   曼青与阮玉约在一家咖啡店里,曼青先是聊了些重庆的趣事,再缓慢地提到要出国久居的事情。她说的小心翼翼,害怕阮玉听了伤心。她现在大抵还是把阮玉看□□她的,刚回来时易海跟她提起找到新的爱人,她立马想起阮玉。她认为阮玉是不可替代的情感依托对象了,有值得她放心的爱做底线,又有对她胃口的容貌,自然是很合适的对象。   阮玉对她的离去没有什么感想,静默地喝着咖啡,偶尔笑一下,等曼青全部说完,她才终于开口,说了与陈先生的恋情,顺便提起即将举办的婚事。   曼青这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阮玉早已被她伤透了心,转投他人怀抱了。她想发火,但觉得没有理由,她连悲伤的资格都亦是没有的——是她自己亲手造成了这种局面,她的安排也不需要继续了——她本来是想要向阮玉道明她终于找回的爱的。   接下来能说的不过也只有“恭喜。”阮玉看上去不像勉强的样子,提起陈沥青也是笑眯眯的,自然是早就把她放下了。但是何时开始呢?曼青不敢去问的,她已经太可恶,太令人恨了,阮玉不可能让她来戳这伤疤。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欠阮玉的已经太多了,堪堪是爱这一点,就无法补偿。   但还是会失魂落魄,曼青这下了解,自己是太高看自己,明明没有那样大的魅力,却始终认为阮玉会一直爱她——无论她做什么。但却从没想过自己还配不配得到这样的爱,她同时也认为是阮玉太给她信心,让她得以认为阮玉是会永远爱她,永恒不变的。   她才是最终的输家。   等回了重庆,赵曼青立刻开始准备起筠竹与冠霖的婚事来。她已然受伤害,但仍在为停留在筠竹身边做准备。但筠竹却向她说想把初瑶买出来当做丫鬟,一开始赵曼青始终没当回事的,她只道是筠竹小孩心性,有日却撞见筠竹向老鸨打听价格,她心立刻掉进谷底,一潭凉的刺骨的湖水,浸泡着她半颗心!她不能接受,筠竹这下是确确实实陷进去了!要说一开始不爱女子还好,她可以为筠竹不爱她找个借口,但这又该怎么说?筠竹爱上了女子,但这人不是她!亦不会是她!又是一个她自己作的孽!   她让筠竹莫要做这样没分寸的事情,筠竹不听她的。曼青气的说起上海话来,自她来到重庆这是头一回。她向来只说重庆话或北方话的。她气的直哆嗦,却也不得不压下声音,怕惊动了其他人,她骂筠竹:\"侬想清楚点好伐?那里头的姑娘哪个是清白的?今朝跟你甜蜜了,明朝不知又滚哪个人身底下去了!侬不要这样傻!\"   \"你不也常去玩吗?\"   \"玩玩不过是玩玩!哪有像你这样当真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筠竹没有理她,依旧盘算着。曼青一颗心越来越凉,她感受到背叛,她清楚的明白了,她是不配拥有爱的——不论来自于谁。   但她不甘心。   “玫瑰小姐。”   曼青站在林初瑶的房间里,朝她微微点头。刚过了1月,天气冷起来了。今年是1939年了,日本的轰炸是剧烈起来了,人人都在逃难,只有些不怕死的还在这些烟花柳巷里没事人一样的玩着。曼青把自己裹在青色的狐皮袍子里,一张青白的脸,静静地等待初瑶回话。她没叫初瑶的名字,即使她知道,她要以她的花名称呼她——告诉她她的身份。   “嗳。”初瑶终于答话了。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曼青把门关上,靠在门边,掏出个烟枪,点燃了。红唇一抿,花了的胭脂蹭在银色的烟嘴上,血一样。   “筠竹要结婚了。”   她看着初瑶哆嗦着嘴唇,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在心里冷笑,但又实切地悲伤。她说不清楚是因为谁,筠竹还是阮玉?她已然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已经麻木了。   “她是挺喜欢你,所以我才来跟你说一声。”曼青吐出个烟圈,白色的环,在空气中很快散了。   “结婚后她就要跟丈夫出国了。”曼青在门上敲敲烟枪。“我们也要从重庆搬走了,这里太不安全。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她也一样。”   “玫瑰小姐,我不知道你到底对筠竹付出了多少真心,但我劝你一句,□□是没有爱情的。”   曼青又走了,她踏着零碎的步伐,高跟鞋奏出哀鸣,踏在嘎吱作响的木板上。她没去看初瑶的表情,甚至连想也没去想象,她让老鸨给初瑶安排位客人,唤了黄包车回家去了。   她在深夜敲响筠竹的门。   \"我今天去那里了。\"她开口,\"你最心爱的玫瑰小姐接客了。\"   筠竹没有说话,她感到一阵愤怒,不知是对初瑶还是对曼青。房间里为了赎初瑶的洋钞还堆在桌上。她浑身颤抖,推了曼青一把,将门重重关上了。曼青没有停留,走回自己的房间里,高跟鞋踏在木地板上,清脆的响声。   她一夜未眠,从窗户里看见筠竹大清早出了门。乔装打扮也没有,穿了身白色的旗袍,青花瓷一样。她看见筠竹在家门口的花店里买了束花,提着个袋子直往妓院走——她猜想这是筠竹准备拿来赎林初瑶的钱。   等筠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崴了脚,高跟鞋里渗出血来。王妈看见她流血的脚,大叫着让医生来包扎。冠霖想问什么,被曼青拦住了。等筠竹的脚被包好,小方也把车开来了。今天是回上海的日子,婚礼改在那边举行。曼青也准备搬离重庆了,筠竹想,曼青估计是去妓院里打点生意时撞见初瑶接客的。想起初瑶,她嘴里又是一阵苦涩。冠霖把她抱上车去,她揽着冠霖的脖子,突然说了句。   \"我爱你。\"   曼青至始至终都站在他们旁边,漠然地听着筠竹说爱,她现在已经不会再感到心痛了。她已经彻底丧失爱人的功能了。   等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才听见人群中恐慌的叫声。是日军投□□下来了。筠竹站在船头,看见满天的炮火,从这里看过去刚好能瞧见那座妓院,虽然是个大概的方向。筠竹看见□□从那头上扔过去,马上有人发来电报,拿给曼青,曼青读给她听,说妓院被炸毁了,旁边的几栋建筑也受到点波及,不过看样子她的产业也只有那妓院收到了伤害。又说里面的人没有逃脱,炸死了好些个。   曼青立刻让人打电话问问玉清安全与否,又让人把筠竹赶紧带到船厢里去。她看到筠竹愣在原地,魂都掉了半个,她知晓筠竹这会儿肯定在思念林初瑶。但还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等一回到上海,筠竹便立即同冠霖结婚了。曼青在婚礼当天的早上喝茶看报纸,见着一小小的版块登了阮玉与陈沥青的婚事,也是今天举行。她想起当初自己结婚的时候,穿着大红袍,在夜晚里穿过黑漆漆的弄堂,去敲开阮玉的门。她突然意识到,只有她自己的婚姻是最敷衍,最可笑的,因着不为了爱情,只为了生活。      第14章 终章   易海在随同曼青一起去美国的第二年便因病去世了,遗体运回上海下葬。在那之前他并没有和教书的先生继续下去,还是老师提出了放弃。曼青这下理解了为何易海说要看看老师是否会坚持爱他——他一直都是没信心,且看的透彻的。于是他与曼青共同依靠,以一种完全不同于爱情的方式相互依赖,相互陪伴,直到死去。曼青在他死后彻底孤独。   冠霖与筠竹结婚后的两个月他们就一同去了美国,曼青要较他们晚一些,美国的铺子全权交给曼青处理,她多花了点时间在上海周旋。她走之前想过去见一见阮玉,最后也还是放弃,自认为不该再去打扰,只托人包了个大红包,捎一句祝福。美国的住宅有两栋,在公司的北路和南路,冠霖夫妇选了北路,曼青便直接去南路。她像是对一切的爱情不再感兴趣,与易海同住时也不去打扰筠竹,除了要紧事从不登门,他们也都也表示理解。   曼青在易海死后养了只猫,浅蓝色的眼睛,灰白的毛,她在回上海的途中还依旧惦记着那猫。猫没有名字,她不敢取,唤它时只用“猫”来称呼,她宁愿等猫死掉的时候也叫不出它的名字,这样方可在回忆时想起自己死了一只猫,而不是有名字有感情的生物,这样令人悲伤。   阮玉在曼青走后从没想过自己还会见到她,除了偶尔做到的梦,她再没在空余的时间想念过她,她以此告诉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但是在布艺店里看见曼青的时候,她还是颤动了心房,差点忍不住掉下泪来,一别三四年,她在没有曼青的上海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在见到曼青的那一刻,往事如走马灯一般的在她眼前回放,她那一刻以为自己要死了。被往日的甜蜜与愤怒冲击,使她一下子没法喘过气来,她憋了半天,才缓颜说一句“好久不见。”曼青报以相同的回复。她分不清曼青是以怎样的语气来说的。她想找曼青聊聊,却没有借口,一句“有空吗?”钻到喉咙口,却怎样也没办法说出口。这一刻她是脆弱的,这几年她以为已经全然忘记曼青,但其实还是在心里的一颗小刺,再多的刺也化不掉,再用力地拔不掉,但是有触发疼痛的机关,偶尔想起时不会悲伤到难过,只是丁点沮丧。曼青本人的存在便是机关的控制者。   “要坐坐吗?”   最后还是曼青发出了邀请,约在咖啡馆里——恰好就是阮玉说自己要结婚的消息的那家。聊到了许多,关于易海的,关于自己养的猫的,关于筠竹与冠霖的,还提到了冠良——谁也没想到这样的花花公子是赵家第一个有子嗣的。阮玉提起看到冠良在医院等待生产的时候,着急的像三岁小孩,两人哈哈大笑,后来又提到林子清——竟然都很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有小道消息说他得了失心疯,被关在家里了,真假不明。   最后还是提起了阮玉的家,她与陈沥青过得及其幸福,半个街坊领居羡慕的对象。生了一对儿女,都才一岁开头。易家似乎更没落了,赵曼青始终像是独立于这个家庭之中的对象,也没人曾敢提出异议。阮玉提到这个还颇为羡慕,她虽然和陈沥青有单独的住所,但总还是要为家族事情而烦扰的,尤其是处不好的妯娌,总让她烦恼。   她们一个下午都泡在咖啡馆里闲聊,直到冠良差人找到曼青,送来催促的消息。阮玉在曼青离开时感到心里的变化——那颗小刺在逐渐融化,她开始感受到放松,直到曼青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眼前时,她已然觉得自己超脱了时光,超脱了爱恋,放下了所有的一切,变成一个完整的她自己了。   她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家。   曼青在典礼快要开始时才到达会场,大红的对联和帖子布满整个大厅,看的她晃眼。冠良站在最中心,抱着儿子笑的喜气洋洋,同时还要招呼一下曼青,责怪她来的太晚,要求罚酒赔罪的,曼青自然笑着答应。她在喝酒的间隙瞄一眼底下的众人,似乎看到林子清的影子,衣衫褴褛,一闪而过,很快不见了,她不去想象林子清的心情。   她总共在上海待了有一周,同易家人略微联络,同时放了些生活费。易老太太见着她,一句话也不说,板着脸紧握着拐杖,任由其他的儿女冲曼青道谢的。曼青想易老太太终究还是不待见她,即使这么多年来从未提过。易老太可能是易家唯一一个深知她与易海关系的人,所以也从不在背后骂她,但始终不会谈到喜欢,易海终究是被她所束缚过,那老师或许就是因为她而破灭的一段。   她是应该被恨的。   曼青在最后回美国前收到了裁缝铺里送来的旗袍,粉红的,白色的樱花案,顶美。她把它好好叠了,收进箱子里,带回美国的家去。猫蹲在门口等她,见到她的归来,喵喵叫一句后,也不再发出声音,沉默的跟着她在房间里走动。曼青听到自己高跟鞋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震耳欲聋。女仆总爱偷懒,这会儿估计在睡着。她提着箱子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把旗袍拿出来挂上,坐在床上沉默地欣赏,猫蹲在她的脚边。   她在那一刻想到了很多,想到最多的是她的三十岁,那年日军的□□轰飞了她的妓院,轰飞了筠竹的半颗心。她在三十岁彻底远离爱情,连爱人的能力都在炮火中灰飞烟灭。在那年阮玉嫁给爱她的人,但她与易海都同时失去爱情,那年诸多喜事萦绕在她身边,可没有一件是属于她的。   她也想到筠竹,一直是以过于卑微的方式爱她,连告白也从未有过。她这时候回忆自己的感情,总认为若说出来或许会有不同——至少不会再自己白白地把自己困在这样的一份感情里。即使都明白,也要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要骗自己筠竹是因为不知晓她的爱所以才不回应。这终究是因为胆小。最后对初瑶说的那番话,完全是因为报复,却害初瑶丢了条人命。她若是坦然告诉初瑶筠竹的想法,或许不会至此。   想到易海,结婚数载,连吻也没有过,但好歹成为好友。她从不去想易海究竟爱不爱她,认为这没有意义。她也曾好奇过易海与老师分手的最终原因,易海总瞒着,不告诉她。她这些年来流过的唯一一次泪便是为了易海的死。   最后还是想到阮玉,看到这旗袍的时候,就想起与阮玉的初次相遇。那时候都年轻,都充满激情,都愿意去爱也愿意被爱。她那一刻想到许多不同的结局,她问自己,若当初没有选择去英国留学,到底会不会停止爱阮玉。虽然那时候她一直告诉自己说她是爱着筠竹的,但并不代表对阮玉的爱不会让这份感情停止,她自己选择放弃。她又想过,在阮玉说要当她情妇的时候,要是拒绝阮玉,那对阮玉的伤害又会少多少?她没办法去估量。她再想,如果在阮玉告诉她她的婚期那天,她还是道明了对阮玉的爱,是否现在会不一样?她有太多关于如果的想法了,这一切如果都可能改变她的人生——也或许不会。   她可能注定孤独。   到曼青六十岁时,她依然还是一个人。那天她对着将落的夕阳躺在木椅上,猫睡在她的身旁,同她一起停止呼吸,闭上双眼。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分钟梦到自己的出生,梦到白色的樱花印在粉布上,她梦到她从母亲的子宫里钻出来,把自己套进做好的旗袍里,粉色逐渐变深,最后变成一个刺眼的黑色,掉进水里的墨。那墨点逐渐散开了,曼青感受到自己的下坠,她在最后一秒许下的愿望,是希望她的讣告上写上猫的名字。      第15章 番外一   番外一·遗梦   这是林初瑶第一次出来卖。   她在嘴上抹了大红的胭脂,透明似的指尖沾着点白色的粉,细细的把刘海下点点红色的痘给遮住了。穿了一身湖蓝色的丝绸旗袍,头发用绳子挽了盘起来,领口解开颗扣,往下是小而圆的乳,裹在粉色的绣花里,妓院的老鸨送了她一瓶外国的香水,腻的发慌的甜味。初瑶喷了一点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拍在颈脖上。   她九岁被卖到林家当丫头,十六岁林家败了,又把她卖给妓院换收入。她坐在玻璃镜子前涂自己苍白的唇,不知该摆个怎样的表情才好。   初瑶从小在姨太太们中间长大,练了双勾人的狐媚眼睛,一颦一蹙皆是风情万种,又沾染上少女未经人事的幼嫩,有种别样的性感。   她看惯了如□□一样奉献身体的姨太太们,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角色,只是轮到自己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重庆的战火还没燃起来,涂了脂粉的姑娘们在这片灯红酒绿中笑的大方又动人,比花还动人。   天□□下了,霓虹灯一打开,楼下突然就躁动起来了,老鸨喊着接客,姑娘们鱼一样的钻出去了。   初瑶是最后一个出房间的,她站在楼梯上,看见姐妹们在前面花枝招展的站成一团。她瞧见人群中有个女人,红嘴唇,勾了一双桃花眼,黑色的丝绸旗袍上银色的牡丹,开衩处能看到肉色的丝袜。下摆长到小腿下部了,脚上踏着双黑色的高跟鞋。黑色大衣挂在臂弯里,被人接过去了。她在那堆□□里笑的温柔大方,初瑶这才意识到老鸨告诉她现在的有些太太也好这一口并不是在与她说笑。   “曼青姐!”   “赵太太!你啷个嫩个久没来了?”   □□们一窝蜂的钻上前去了,初瑶因没反应过来还停留在原地,这时她方才看见赵曼青身旁那个人,带着黑色的高帽,帽檐压的极低,大衣已经脱了,里面那件西装好像有点不合身,肩宽了些,袖子也长了,半只手掌都被遮住了。初瑶看见那人突然抬头了,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突然有些心慌。   “夏少爷,选好了?”赵曼青看见他抬头,笑盈盈的望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夏少爷点点头,冲初瑶扬扬下巴,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喉咙里钻出来。   “就她。”   “哎哟!夏少爷眼光好!玫瑰是第一次出来,还是个雏诶!”   “说笑了老妈妈,我们夏少爷也是第一次出来玩,还要姑娘教教嗳。”   赵曼青推了把夏少爷,把他送上去了,他回头望一眼,点点头,转身继续上楼了,赵曼青领着个姑娘也走了,初瑶退了两步,她得接客了。   两人一同沉默着走进房间里,夏少爷黑亮的皮鞋在灯光下有些闪,初瑶推开门,夏少爷再关上,两人坐在八仙桌旁边,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说。月光顺着没关紧的窗撒进来,落在桌子上,照进杯子里,像半壶酒,有只猫从屋顶上跨过去了,踩的瓦楞喀啦作响,风也吹进来了,金色流苏的帐子在洋灯下晃着自己的影子,空气里两人的呼吸交缠了,像正在交尾的动物,喘息着结合了。   夏少爷动了。他把帽子取下来,初瑶看见她盘的极好的头发,差点叫出声来,夏少爷把外套脱掉了,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只穿着黑色背心白色衬衫,虽然不太明显,但初瑶还是看见了夏少爷胸前的凸起,她松了口气却又局促起来,夏少爷给自己倒了杯茶,终于开口说话了。   “夏筠竹。”   初瑶是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就是夏少爷的名字,她在做丫头时的那股子机灵劲好像突然就消失了,眼前坐的是她第一个客人,但居然是个女人,初瑶迷惑着接受现实了,胸腔里打鼓似的砰砰响着,她不是不知道这家店是会招待女人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轮到自己来招待了。她抿了抿唇,胭脂被擦掉一丁点,诱人的红。   “玫瑰。”她告诉她老鸨给她取的名字,她瞧见筠竹皱眉了,是不满意自己的花名吗?她局促起来了。   房间里冷的出奇,初瑶忘了生火,木炭在炉子里沉默着。北风吹进来了,潮湿的落在她的脸上,她还是不大习惯山城湿润的空气。她呆呆的望着筠竹吃茶,两人都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洋灯灭了,还没等初瑶反应过来,又自顾自的亮起来了。   筠竹吃完茶,把杯子放下了,用重庆话说了句什么,初瑶听不懂,筠竹换了北方话,女子清亮的声音出来了,比唱大戏的那些人奏的琵琶还好听。“你不是本地人?”她问她。   初瑶点头了,说自己是随着旧主人来重庆的,又说自己被卖了,筠竹拍拍她手表示同情,和她渐渐聊起来了,灯光暗了,隔壁的房间传来女人的□□男人的喘息,木床嘎吱作响,初瑶红了脸,一转头看见筠竹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心晃动了。   她是出来卖的,她是来玩的。女人又怎样?是付了钱,照样想怎么玩就怎么来的,那个赵太太说她是第一次,可自己也是第一次出来卖。这也能当做借口吗?终究是要开了这个苞,难道绽放在女人手里,就嫌丢人了不成?现在的太太们不喜欢玩小倌,净学着养兔子的老爷们出来玩女人了,楼下那个曼青又如何?谁人不知她嫁给的那个易二少爷是个残废,易家上下几乎都靠她养着的,背后嘀咕两句又怎样,她照样出来玩连帽子都不多带一顶的,谁人敢说她?易老太太那样厉害的嘴,提起来她来也只敢夸不敢骂的。她也是精明能干,留学回来自己捣鼓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听说这个妓院的股东就有她一个。她有什么好怕的?倒是这个夏筠竹,装的严严实实的,果然是第一次,望的这样急切,怕自己的钱白花了不成?   初瑶横着心把灯关了,只剩支红烛在风里摇摇欲坠,从窗子望下去能看到散着热的霓虹灯管,把花街柳巷照的白昼一样。小孩子是不能来这种地方的,清廉人士也不来,到这里的全是阔少爷,清一色的暴发户,家里黄脸婆坐着,他出来玩个开心,遇到喜欢的就请吃吃饭,看看电影,就算是包着了。这种地方玩家里人也不大在意的,都说□□无情,戏子无义,玩玩就玩玩,大多是不会弄回去做姨太太的。碰上个把个特殊的,也不需害怕,反正这些个女人一没背景二没家世的,等老爷玩腻儿了再去养个新的,哭都没地方哭去。难不成又离了婚出来卖?倒是笑话了,签一纸结婚书像签卖身契似的,一辈子都困在那里了。   烛光晃得人头昏,筠竹起身去把窗户关了,月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撒进来了,落在地上,铺一层银霜,两人在这朦胧的月色里凝视着对方,初瑶已经坐在了床上,胸前的盘扣解开了几颗,露出雪白的胸脯。筠竹走到她跟前,沉默着帮她解对襟的姊妹扣,她放下来的发丝扫到她的脖子,很痒。   初瑶帮她解衬衫的扣子,看到里面被布缠着的娇小□□,她们都是第一次,脱光了衣服以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懵懵懂懂的接吻起来,舌尖在口腔里战斗,如马戏团里纠缠的野兽。筠竹跨坐在初瑶身上,手指纤细,手掌包裹住她滚圆的□□,红豆一样的□□。她们接吻,烛光照的影子变得那样大,黑乎乎的两个鬼一样钉在墙上。   初瑶永远记得那个晚上,生疏的手指试探的捅进她的身体,划过她□□的滚烫的舌尖,女人的喘息和她的□□,巨大的快感潮水一样的包裹着她的心房,筠竹的手指在她体内胡乱的冲撞着,她快乐的痛苦着。   结束后她躺在筠竹的臂弯里,听她累极的呼吸声,她们赤身裸体地躺在湖蓝色的床单上,像待宰的鱼。初瑶很困了,眼皮耷拉着快要闭上了,可筠竹只是盯着黑漆漆的床顶,永远不闭上眼睛。   门被敲响了。   “夏少爷,是时候回去了罢。”   是赵曼青的声音——清亮的女高音,幽灵似的钻进来,筠竹应了一声,轻柔的把手臂从初瑶的头下抽出来,一件一件的往自己身上套着衣服。初瑶依旧躺在床上——她知道这或许是不合常理的,但她可以暂时违背常理——她可以任性的以自己的第一次作为借口的。   她于是歪在枕头上看筠竹把头发挽起来,把大衣套在西装外面,她等着筠竹来跟她告别——轻轻一吻,说两句好听的话,便要走了。筠竹给她留了一叠洋钞,出门前没忘记带帽子。初瑶听见她们在房门口窸窸窣窣的说了些什么,然后人声越来越远,她把钱都收起来,闭眼睡了。   窗子关的紧紧的,房里没有一点声音,她泡在诡异的幸福感里,梦到自己的未来。   第二日,筠竹没有来。   妓院白天是不开张的,初瑶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穿了衣服下楼吃饭去,没化妆的□□们惨白着一张脸,阴森森的坐在木桌旁边。不接客的时候就只穿件简单的袍子,有人在白色的蕾丝睡裙外披件短褂,脏兮兮的揉在身上。她们沉默地进食,吃完后要不去睡个午觉,要不就聚在一起讲些太太少爷的八卦。有客人包外的打扮的精致,扭着臀出门了,老鸨把从嫖客手中得到的钱分了又分,再发给□□,她向来不管这些人得到的外快,但凡是聪明人都懂得买点东西孝敬她,她不怕有了钱的自己跑了——跟心上人私奔又怎样?嫖的时候是激情,嫖完之后是空虚,只有傻子才相信天长地久,最后还是闹着闹着回来了。   她们是没有爱的。   妓院的门突然被敲开了,老鸨懒洋洋的叫着不开张,传来个男子的声音,□□们慌慌张张的擦了嘴,抹抹头发,拍拍脸,先前歪着塌着的全坐好了,直望着那门口,一小厮进来了,穿的还算讲究,捧着束极大的玫瑰,有亮晶晶的露水。   “谁是玫瑰?”他问。   “嗳,是我。”初瑶答了,那小厮把花递过来,笑的暧昧。   “夏少爷托我来送给你的。”   初瑶红了脸,赶忙道谢,塞了点小费给那小厮,看他喜气洋洋的走了,门又关上了,□□们哎哟哟的叫起来,夸她福气大,满屋子酸溜溜的醋味,初瑶抱着花回了自己的房间,心跳的厉害。   翻了个空花瓶出来,初瑶把花插进去,还有点儿淡淡的香味,她拨弄着血一样红的花瓣,心中有些甜蜜。   过了好几日,筠竹终于来了。   这几天初瑶一个客也没有接,呆在房间看那花终于还是枯萎了,红色的花瓣变成干枯的黄,落下了。   筠竹猫一样的推开她的房间,还是上次的打扮,她抱住她,唇在她后颈摩擦,初瑶是惊异的快乐着,但又有些恼怒,怒她好几日没来,连花也没再送一朵,但她很快就气消了,她们拥抱着接吻,倒在桌子上,筠竹看见她插在玻璃瓶里的玫瑰,笑了。   “这样想我?花谢了都不肯扔?”   “还讲?我是客也没接一个,为你下血本了!”   “看来是我第一次把姑娘你伺候好了,都不想碰别人了?”   “油嘴滑舌!”   初瑶去推她,筠竹抓住她的手腕,带她到床上去,这次连灯也没有关,初瑶看见俯在她身上的那具洁白的身体,小而尖的乳,光滑的手臂,有些自愧不如起来,筠竹张嘴含住她的□□,她叫起来,也去摸她,她还没从上一次的激情里脱出来,又陷进了新的幸福里。初瑶又起来,去吻她的唇,两眼弯弯,调笑似的问她。   “以后每日给你送花来?”   “是包我?”   “是包你。”   她于是伸长了手去揽筠竹的脖子,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说。   “初瑶。”   “什么?”   “你上次问的,我的名字。”   “姓…?”   “随老爷,姓林。”   “很好听。”   初瑶于是笑起来,再跟她接吻,帐子被扯下来,有些灰的纱。   月光撒进来了。   自那日以后,筠竹倒当真每日送花过来,红的玫瑰,粉的百合,沾满露的郁金香,黄艳艳的向日葵。初瑶的花瓶空了又满,一天也不重样。   筠竹依旧来找她,总和赵曼青一起,偶尔会一个人来。赵曼青在的时候,她们完事就在房间里听曼青的声音,咚咚两声闷响,再一句拖长的“夏少爷——”,便是离别的讯号了。曼青不在的时候,筠竹偶尔会过夜,有时也叫辆黄包车走了。初瑶就趴在窗沿,晃着两条腿,看见她在车上走远了,像一颗流星,消失在那黑极的夜里。   筠竹依旧来找她。只是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她也跟筠竹出去逛过一两次,满大街的洋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她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她突然感到莫名的悲哀了。   自上一次筠竹来之后,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   初瑶坐在八仙桌旁边,扒拉着她瓶里的花。   她除了筠竹还没被其他任何人碰过,老鸨看着她大概是被包了,也不太管。只是最近房间时常空着,她总免不了在背后嚼点舌根。   初瑶不在意,她只是趴在栏杆那里往下望,期待着看到裹在加大一号的西装里的筠竹,或是站在曼青旁边的她。   她突然看到曼青了。   似乎是专门来找她。可旁边没有其他人,初瑶疑惑了。曼青是知道筠竹包了她的,可这又是哪一出?她想不明白,就不再去想,她看见曼青扶着栏杆向她走来了,头发是新烫过的,卷卷的搭在顶上。她想起筠竹的直发,解下来有种别样的性感。她想起筠竹跟她讲她上学时的事情,她始终在幻想筠竹本来的,没有隐藏在男人壳子里的模样。   那是她不可能见到的模样。   “玫瑰小姐。”   曼青朝她微微点头,刚过了1月,天气冷起来了。今年是1939年了,日本的轰炸是剧烈起来了,人人都在逃难,只有些不怕死的还在这些烟花柳巷里没事人一样的玩着。初瑶是不相信曼青会在这种情况下来找她玩玩的,她看见曼青裹在青色的狐皮袍子里,一张青白的脸。和平时的她不同,太不同了。可到底哪里不同,初瑶也说不出来。   “嗳。”初瑶终于答话了。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曼青把门关上,靠在门边,掏出个烟枪,点燃了。红唇一抿,花了的胭脂蹭在银色的烟嘴上,血一样。   “筠竹要结婚了。”   初瑶震惊了。她说不出话来,像壶冷水浇在她头上,冰冷刺骨。   她哆嗦着嘴唇,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是挺喜欢你,所以我才来跟你说一声。”曼青吐出个烟圈,白色的环,在空气中很快散了。   “结婚后她就要跟丈夫出国了。”曼青在门上敲敲烟枪。“我们也要从重庆搬走了,这里太不安全。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她也一样。”   “玫瑰小姐,我不知道你到底对筠竹付出了多少真心,但我劝你一句,□□是没有爱情的。”   曼青又走了,她踏着零碎的步伐,高跟鞋奏出哀鸣,踏在嘎吱作响的木板上。初瑶始终没缓过来,她快忘了曼青来过,忘了曼青跟她说什么,可房间里消散不了的昂贵脂粉味怎样也散不去,还有曼青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甜,不像她,腻的人想吐。   初瑶觉得曼青在悲伤着。是为她悲伤吗?悲伤她身为一个□□,还爱上一个女子?悲伤她付出一颗真心,却得到这样的结果?她脚软了,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她觉得曼青的悲伤太过浓郁,她也悲伤起来了。   当晚,初瑶接了第一个男客。   曼青说过,筠竹不会再来了。初瑶感受到插进她身体里的火热,却觉得浑身冰凉,她感受不到一丝快感,甚至还有点恶心。   她终于感受到自己是个□□了。   在此之前,她只觉得自己是筠竹的情儿,这妓院是她们的秘密约会场地,她不觉得自己把自己卖给了筠竹。只觉得这是一场恋爱。   她终究是梦醒了。   男人天亮后走了,初瑶一睁晚都没睡着,她裹在被子里,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看着外面。是寒风吹落了满树的叶子,她依稀看见一辆黄包车从她楼下驶过去了,坐了个年轻女人,长发披着,白色的旗袍,青花瓷一样。她好像看见那人拿了束玫瑰——红的像血。   她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窗外,她这才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自己了。窗外有几片纸屑飞过来了,又好像是红色的火星,还有些炮药的烟灰,它们粘在玻璃上,初瑶看过去,还以为下了场大雪。   她伸手去床边的桌子上倒了杯茶。廉价的茶叶搁久了,倒出来是药一样的棕色,味道实在不均匀,上层是略淡的味,只比白水好点,往下喝才有点茶味,越往下味道越浓,底层是酸涩的苦,像跟嚼了茶叶的人接吻,唾液里全是茶渣和那股酸味。   她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白昼。   她好像看见一颗流星向她飞来。   □□投下来了。      第16章 番外二   这是夏筠竹第一次出来嫖。   她裹在赵曼青专程买来的西装里,没擦胭脂的嘴紫的发白,一双铮亮的皮鞋,踩在咯吱作响的地板上,她似乎觉的翘起来的木头扎进了她的脚里,但这不过是错觉。是□□的调笑声给她围出个小天地,她站在正中央的曼青身旁,有些喘不过气来。胸部束的太紧了,虽然是曼青亲自给她缠的布,还是太不舒服。   来重庆有些日子了,筠竹除了戏院外不常去其他地方,偶尔去趟电影院。她是个戏迷,在上海时常跟着叔叔伯伯一起去看戏。最爱和小叔一路。小叔票钱出的多早就成了戏院子里的熟客,再红的花旦都要卖他三分薄面。筠竹常跟着他踱到后台去,看他帮最喜欢的那个小生描眉,胭脂拍散了抹到唇上去,诡异的□□。   筠竹常听人说小叔喜欢那些年轻漂亮的兔子,但家里姨太太满了几房了,全是从戏园子里骗回来的。筠竹喜欢去小公馆里看几个姨奶奶闲着没事吊嗓子,晃悠着挽着髻的油头,扒拉着剪短又烫过的发,斜斜的躺在美人榻里,任洋灯在头上打着光,像照舞厅里的歌女。嫁过来的几个姨太太都没再回去唱戏了,带过来的凤冠霞帔捡了几件送给筠竹,其他的全压在大衣柜的最底下,权当留给念想。筠竹每每来是一定要听一曲的。几个姨太太也倒喜欢她,常给她唱最爱听的锁麒囊,筠竹摇头晃脑的听她们唱\"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戏永远也是听不够的。姨太太们有时累的不想开场,便给她几张戏票让她自个儿去听了,她自然是十分欢喜。有时戏瘾犯了,直往小公馆奔,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二姨太太习惯了,一听到她略微急促的敲门声,就朝其他几个喊:\"嗳——这个戏痴又来了,侬几个能唱的就唱两句,不能的赶忙找两张戏票出来好伐。\"   然后是清嗓子的声音,或是翻柜子找票的声音。等筠竹去了香港求学还仍旧天天往戏园子里跑,家里寄来的零花钱一半用来买衣服,一般全败在戏园子里了。这里不比上海,没有小叔的小公馆。筠竹这才知道有免费戏看的自己有多幸福,虽然每次去小公馆蹭戏听总是快乐的,但总觉的理所当然,心里也没那么庆幸,直到换了新的环境才这样觉得。   仗打响的时候筠竹刚从香港回来,墨水瓶子都没放稳就被托到重庆去找赵曼青。一是曼青暂时在那边发展,她过去有个人照顾。二是夏家这边忙的紧,筠竹常在饭堂里听到谁谁谁又被当成□□抓走了,谁谁谁又跟人闹起来了。她家世代经商,本来说这也影响不了什么,但夏老太爷却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随时可能要分家。她哥哥得留下来照顾着家族生意,得亏她父亲是长子,就算分家大多的继承权还是留给他们的。筠竹想,就算让她呆在上海也没什么的,可她哥哥不放心她,觉得这蜜窝里长大的妹妹必须得人哄着照看着,就托给曼青了。其实她哪有那么脆弱?虽然学堂里也总是被照顾着,修女每天下午都煮一壶茶的,边吃隔壁班大小姐家女仆带来的点心边温书准备考试,也不算的是苦求。但一个人出门在外究竟是要受些苦,也不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大小姐了,家里人还始终把她当小孩看,生怕她在这般忙碌的时候惹出些乱子来,又怕她被怠慢了寂寞着,所以立马定好船票送她去码头了。   筠竹想,这连站都还没站稳,连戏都没听一场就要把我送走了,不知是有多不放心我。小叔的姨太太们挨个来送行了,捎给她一两张刻好的唱片,也不至于太孤独。   至于曼青,筠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是易老太太的干女儿,对曼青应该唤一句二嫂。她干二哥是个残废,易家现在大部分都靠赵曼青和她哥哥弟弟活着。筠竹常听人在背后嚼她舌根,说她经商经的好是跟其他几个大户有肉体关系,又说她嫁给个残废满足不了,外面包了一大堆小男人。还有说曼青是搞同性恋爱的,结婚不过是个幌子。但这些大家都只敢背后讲讲,面对着她也只敢毕恭毕敬的叫赵老板的。尊敬她的人还是占多,那些闲言闲语也就荡不起什么波澜。   筠竹倒不太在意这些。以往曼青还在上海的时候常和她在一起,她们相差不过五六岁,出去总被认作姐妹的。赵家和夏家也算世交,连学校也把两人安排在同一所,初级中学和高级中学联合的一体式。曼青常带筠竹和她的那些个玩伴一起活动,当时学堂里常流行同性恋爱,女校更甚。有日筠竹和曼青躲在小竹林里,看见两个学姐接吻。筠竹只觉得拉着自己的那双手微微的出汗,她不敢转过头去看曼青。   她心虚似的度过了曼青在校的几年,直到曼青结婚才放下心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也刻意的不去明白,那日小竹林里紧贴的双唇是刻在她眸子里,身旁的视线灼热的烫人。   \"赵太太,啷个嫩个久没来玩了?\"   尖锐的调笑声直穿进筠竹的耳朵里,她厌恶的转过头去。楼上倒安静点,她扶着帽子微微抬头,看到楼梯上站了个人,湖蓝色的丝绸旗袍上勾出两朵粉色的花,有些散乱的刘海儿。曼青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望了眼,笑盈盈的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娇嗔到,\"嗳?选好了?\"   她用下巴指指楼梯上那人,老鸠笑她识货挑了个雏。她不以为意,跟曼青打了招呼后往楼梯走去,她甚至没注意曼青挑了个和她上学时极其相似的人走了,她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黑的发亮的皮鞋,踩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像头野兽在□□。   筠竹沉默的跟着前头的□□走进房间里,她想起玉堂春里讲一个□□爱上一个贵公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们在八仙桌旁坐定,沉默好一会儿,她实在闷的受不了,把帽子给取了,头发也放下来,外套脱了搭在一边,抿了口茶后才想起来开口。   \"夏筠竹。\"   她瞧见她明显局促的愣了一下,才回她一句\"玫瑰\"。她有些不满,不太愿听到这样的名字,但也没再说什么。她们沉默的坐在黯淡的灯光下,是风让烛光摇晃着,像点燃了那廉价的幔帐。玫瑰去关了灯,拉紧了窗。她们沉默着到床上,生疏的抚慰彼此,筠竹在贴近的体温中找到一丝快乐,像极了她小时第一次被领去院中看大戏的样子。是甜腻的香水掩盖了木床的霉味,她们接吻。   等曼青来叫她的时候,筠竹才慢慢起身来。照曼青教她的留下一叠洋钞,玫瑰斜在被窝里强撑着眼看她,她过去吻她的头顶,衣服一件件套上,盖上帽子,走出去。曼青的口红被抹掉一点,她无意提醒,只盯着脚下破旧的木板,慢慢踱出门去。   筠竹想起今日曼春说带她来玩玩的情景,她倚在门框上,慵懒的像一只猫,银色的烟枪上沾了血似的胭脂,眉眼间勾人的情。筠竹只觉得受了蛊惑,竟答应了。她至今也不知道曼青的意图,也不再去探究。   第二日她没去寻玫瑰,差人送了束花给她,自个儿跑去了戏院里。待曼青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抿着茶发呆,台上的生离死别一瞬间变得没那么重要,她沉浸在自己的纷飞思绪里,梦魇般想起玫瑰鲜红的唇,甜的发腻的廉价香水味。   \"筠竹。\"曼青在她身边站定,青色的旗袍勾出一道屏障。她抬眼,看见曼青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上挑的眉角。   \"冠霖冠良回来了。老大爷在八仙楼摆了一大桌,让我来催你了。\"   筠竹抿了口茶,不语。曼青的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指尖碰到她洋服的衬衫。她于是站起来,白色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咚的一声,刚好与戏台上的锣声重合,一幕完,退场。   沉重的家庭聚会让筠竹几乎喘不过气来,碗里的汤凉了又添。老太爷大笑着回忆往事,冠良带了女伴,演电影的杨小姐。曼青坐在老太爷身旁,笑的从容大方。筠竹和冠霖同坐,有人谈起他们的婚事,小时就定下的。曼青欲言又止的样子,筠竹倒觉得有些好笑了。   她不是不知道曼青的心意,可知道又如何?她定是不会接受的。自中学毕业后她从不喊曼青\"姐\",只喊赵小姐。待她结婚后也只叫她二嫂,或是\"赵太太\",永远称呼隔在中间,让她知道她是没有那份心意的。曼青现在的表情像不舍得割舍什么宝物,但最开始安排这门婚事的就是她。嫁给她弟弟,不知有何居心。筠竹是不在乎,冠霖一直待她不错,现在玩玩不也就玩玩?嫁给他倒是安定。冠霖是争气的,不用靠曼青养活,估计等筠竹一过门就双双留洋去了。到时不管什么曼青还是玫瑰,通通都不用在乎的,爱与不爱又如何?日子是得照样过,虽然夏家大哥常害怕她出事,但从不担心她这方面,不怕她学坏,都知道她的本性,太放心了,从不怕她被情爱伤到——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筠竹突然笑了,曾有交往过的人骂她薄情,她不反驳。薄情有何不好?与其为他人遍体鳞伤,不如顾好自己。爱情终究会被现实磨得平淡,毫无生气。最后都得靠习惯过在一起,倒不如让自己过得舒心。   在戏院里发了好几天呆后,筠竹再去了妓院。依旧是曼青带她来的。她也没指名,给了钱一溜烟钻进玫瑰屋里,从背后抱住她。唇贴在她冰冷的后颈上,感到安心。她们拥抱着接吻,倒在桌子上。筠竹看见她插在玻璃瓶里凋零的玫瑰,笑了。   “这样想我?花谢了都不肯扔?”   “还讲?我是客也没接一个,为你下血本了!”   “看来是我第一次把姑娘你伺候好了,都不想碰别人了?”   “油嘴滑舌!”   初瑶去推她,筠竹抓住她的手腕,带她到床上去,这次连灯也没有关。筠竹张嘴含住她的□□,她叫起来,也去摸她。待亲的过瘾了,筠竹才起来盯着她,调笑似的问她。   “以后每日给你送花来?”   “是包我?”   “是包你。”   她于是伸长了手去揽筠竹的脖子,唇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说。   “初瑶。”   “什么?”   “你上次问的,我的名字。”   “姓………?”   “随老爷,姓林。”   “很好听。”   初瑶于是笑起来,再跟她接吻。帐子被扯下来,有些灰的纱。   月光撒进来了。   自那日以后,筠竹倒当真每日差人送花过来,红的玫瑰,粉的百合,沾满露的郁金香,黄艳艳的向日葵。花店老板和曼青家的车夫都混的极熟了,知道那花是宅子里一位夏少爷送给个□□,常常暗笑。有钱人家的包□□总是这样,可这宅子里哪有个夏少爷?明眼人自知便是,话是不敢乱说的。   筠竹依旧常去找初瑶,总和赵曼青一起,偶尔会一个人来。赵曼青在的时候,她们完事就在房间里听曼青的声音,咚咚两声闷响,再一句拖长的“夏少爷——”,便是离别的讯号了。曼青不在的时候,筠竹偶尔会过夜,有时也叫辆黄包车走了。   有日和曼青一道回家,筠竹心情好的哼起了歌,曼青挑起了话头,让她不要再常来。说是毕竟有婚约,让人看到了总要非议。前两周筠竹还带了初瑶去逛大街,被曼青知道后好一顿数落。她不耐烦的点点头。   虽不愿听曼青讲的话,但她去妓院的次数确实减少了,时间也隔的长。总是太忙,赵家有心让她辅佐冠霖,专请了人教她贸易上的事。得空还得跟冠霖出去约会,总是喝咖啡看电影的。知道她喜欢戏,冠霖还特意陪她去看了几场,总不够味。筠竹常想起小叔昏暗的宅子里,挤满了戏子姨太太的小公馆。虫蛀了的凤冠霞帔,腐烂的味道。那里的戏她最喜欢,是为她一个人而唱,她可以像小叔给那些小生画眉一样,帮姨太太们勾唇。还有她们送她的那几张唱片,一个人的时候关在房间里,留声机打开了,整个房子里都是那些爱恨情仇,咿咿呀呀一整个晚上。   收到夏老太爷死讯的时候筠竹刚从妓院回来,厨房里冠霖在学包饺子,看见她,招呼她一起来。曼青也在,筠竹学着,笨拙的包了几个。那饺子皮包的太过厚实,一时间完全煮不熟。咬下去是满嘴的面粉,像吃面饼。肉馅有些熟了,沾了醋倒是有味道,剩下的没熟的,粉红的馅糊作一团,腥味一直散不去,只叫人恶心。王妈拿着电报跑过来,筠竹哥哥打来的。筠竹接过去一看,感到胃中一阵抽搐,喉咙发酸,直吐了出来。眼泪掉下来几颗,全被曼青擦去了。   哥哥叫她先不要回去。家中乱成了一团,头七回来守一晚上就行了,等过了那天还得把她送到赵家守着。说是父亲在和几个兄弟协商生意的事。筠竹拿手帕擦了嘴,逼自己静下心来。冠霖过来抱她,她实在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等从上海再回来的时候,赵家就开始准备结婚的事情了,都说要冲冲喜,筠竹也没有反对。花还是照送,筠竹想,要是自己离开重庆,最舍不得的还是初瑶。虽然也谈不上爱她,但和她在一起是最安心,有日突发奇想,跟曼青说想把初瑶买出来,当丫头陪在身边。曼青不回话,只觉得她小孩子心性,不会成真。等有一天撞见筠竹差人打听赎人的钱,才有些着急的说了她几句,筠竹不听她的。   曼青气的说起上海话来,自她来到重庆这是头一回。她向来只说重庆话或北方话的。她气的直哆嗦,却也不得不压下声音,怕惊动了其他人,她骂筠竹:\"侬想清楚点好伐?那里头的姑娘哪个是清白的?今朝跟你甜蜜了,明朝不知又滚哪个人身底下去了!侬不要这样傻!\"   \"你不也常去玩吗?\"   \"玩玩不过是玩玩!哪有像你这样当真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筠竹没有理她,依旧盘算着。直到有一天曼青大半夜的回来,敲响她的门,裹在青色的狐皮袍子里,新烫过的头发。她的烟枪捏在手上,烟嘴上残留的胭脂血一样。   \"我今天去那里了。\"她开口,\"你最心爱的玫瑰小姐接客了。\"   筠竹没有说话,她感到一阵愤怒,不知是对初瑶还是对曼青。房间里为了赎初瑶的洋钞还堆在桌上。她浑身颤抖,推了曼青一把,把门关上了。她听见曼青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想起妓院嘎吱作响的地板,总疑心有翘起来的木头扎进她脚里。她把桌上的钱全装进袋子里,对自己说曼青在撒谎。她一夜未眠,大清早出了门。乔装打扮也没有,穿了身白色的旗袍,青花瓷一样。她在家门口的花店里买了束花,提着袋子直往妓院走。也不顾老鸠的阻拦,咚咚咚爬上楼梯。她看见个男人从初瑶的房间里出来,她的愤怒全散了,变成一缕怅然若失的青烟,刮落枯黄的叶。她是突然想起有人说什么□□无情戏子无义,她不敢推门去看看里面睡的是不是初瑶,她不敢想象初瑶此时的表情,她觉得恶心。   她回头,往下走,不小心崴了一脚,鞋子掉了。她赤脚踩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翘起来的木头扎进她脚里。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去的,也不在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赵家的。王妈看见她流血的脚,大叫着让医生来包扎。冠霖想问什么,被曼青拦住了。等筠竹的脚被包好,小方也把车开来了。筠竹这才想起今天是回上海的日子,婚礼改在那边举行。赵家也准备搬离重庆了,筠竹想,曼青估计是去妓院里打点生意时撞见初瑶接客的。想起初瑶,她嘴里又是一阵苦涩。冠霖把她抱上车去,她揽着冠霖的脖子,突然说了句。   \"我爱你。\"   等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才听见人群中恐慌的叫声。是日军投□□下来了。筠竹站在船头,看见满天的炮火,从这里看过去刚好能瞧见那座妓院,虽然是个大概的方向。筠竹看见□□从那头上扔过去,马上有人发来电报,拿给曼青,曼青读给她听,说妓院被炸毁了,旁边的几栋建筑也受到点波及,不过看样子她的产业也只有那妓院收到了伤害。又说里面的人没有逃脱,炸死了好些个。   曼青还在说些什么,筠竹是一句也没听下去了。她觉得像在海里,所有人的谈话隔着一层水,听不清。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被撕裂成两个,一个从躯壳里钻出去,飞进那满天的炮火里。一个留在原地,哑着嗓子大唱:\"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还————\"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玉堂春。   第17章 后记   大家好,我是张鹋。   终于把这篇写完了,本来有说要写冠良和子清的番外,因为时隔太久,忘了最初的想法,只得暂时作罢,以后会在lofter补上的。   这篇文是我今年年初作为企划稿参加“荷尔蒙”的《遗梦》的衍生写出来的,我最开始本意是用一篇西幻参稿,但是在动笔阶段疯狂看起了张爱玲的小说,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写出了《遗梦》——万幸还算令我满意的作品。当初是只想着写筠竹和初瑶的故事,所以写了夏筠竹视角的《薄情》,也是这一篇让我开始对曼青的角色有了一个模糊的设定。“她的角色或许会有有趣的故事!”我这样想着,便开始着手创作《遗梦录》。   我的第一步便是梳理人物间的关系,此时也给曼青扣上枷锁——她必定是要爱筠竹而不得的。也因为这点,我写到后期非常痛苦纠结,明知曼青已经看懂了筠竹不会爱她的这一点,但还是要曼青拒绝阮玉,对阮玉心狠,去伤害自己,伤害阮玉。我写东西有时候会用自己的准则束缚自己,但曼青堪堪冲破我给自己的枷锁,变成一个令我恨,令我气,却又令我心伤的角色。   本文中所描写的一些行为是我所厌恶,所恨的,可我还是写了出来。当初看张爱玲的小说时,看到有些行为,气得我发抖,我当初的读书记录里说:“我必定是没那样的能力写出自己不能接受的行为的。”而今被自己打脸,也算是一份奇怪的突破吧(笑   我最开始还是想让曼青有一份算作幸福的结局的,但最后还是令她孑然一身,孤独死去。我写到最后的时候,在脑海里想出一个她的背影,躺在摇椅上,对着夕阳。她一动不动,最后太阳落下,她便失去生命。此后春夏秋冬,她便一直在那椅子上,任由椅下长满青草,落满枯叶,任由白雪盖住蝉的尸体。我要她穿着蓝色的旗袍,做一个粉色的梦。   暂且不再提她。   这个系列是我第一次写民国类型的,且能算是个中篇。我不爱写长,总认为束缚自我,容易纠结无助,容易偏离轨道,这次本也是一个尝试,最后也没达成最初的目标。结尾有点仓促了,自己捉虫,也容易出现问题。再二次重读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为了营造所谓的“民国”感,使得很多地方重复赘余,改了很多,希望阅读起来会更流畅。   再多的我也讲不出来了!希望大家能给我批评或意见!非常感谢!   最后仰天长笑,我终于能毫无负担的创作其他的作品了!管它是好是坏,有价无价,都已经结束了!最后我对这部小说的眷恋,也就只变成回忆了。   我愿我还能梦到曼青。   2017年11月27日   于渝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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